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羨慕他們家的孩子們能從窗戶裡就看見大海。
每天早飯後,我們心急火燎地做完功課,就準備到海邊去了。我們不喜歡走大路,在我們自己開闢的小路上,一條美麗的小溪天天伴我們同行。我們不知疲倦地在小溪兩側跳來跳去,頭上密密匝匝的樹葉編織成一把傘。太陽透過樹葉,將一個個跳躍的圓形光斑投過來。我們想不透,樹葉的縫隙個個不一樣,光斑為什麼卻個個都是正圓的呢?我們之中知識最淵博的小青大哥說,因為它們是太陽的影子,太陽是正圓的嘛。一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他說的對不對。路邊最多的是槐樹葉和狗尾草,我們一路上在它們身上下功夫,弄出一些小把戲把自己樂得前仰後合。比如把槐樹的葉子拿在手裡,做分解動作四:一,將整片葉子以優美的姿勢示人示己(同時念:“春天長葉”)。二,將復形葉的所有小葉片從底擄到頭,葉片聚在手裡像一朵花(念:“夏天開花”)。三,將手鬆開,葉落滿地(“秋天落葉”)。四,將剩下的光桿以同前一樣優美的姿勢再次示人示己(“冬天光桿兒”)。還有一種叫算命,任什麼命都可以算。比如說想知道某人來不來,或者什麼東西得到得不到,就從槐樹復形葉的任何一片小葉子開始,一邊摘掉,一邊說:“來,不來……”,或者“有,沒有……”。最後一片葉子摘掉時落在哪一句,“命”就是什麼。被預測來不來的人也許是老師(最好不來,因為來了要告狀),也許是爸爸(最好來,因為他忙老不來),得到得不到的東西可能是好分數,也可能是明天的好太陽,好天氣。最了不得是媽媽帶我們上北戴河鎮上天津的起士林分號吃一頓冰淇淋。
去海邊的路走到一半會經過王稼祥②的家。王伯伯戴眼鏡,給人文弱的感覺。他的房子裡總靜悄悄的。我們走過時不知不覺地放輕腳步,他和朱仲麗阿姨沒有孩子,收養了一個女兒,叫鶯鶯,也是文靜得不得了的女孩兒。如果他們的窗戶裡傳出彈鋼琴的聲音,那是鶯鶯在練琴了。鶯鶯總是穿得很漂亮,連衣裙乾淨平整,頭上結著比臉還大的蝴蝶結。我們這幫穿著褲衩背心,渾身曬得黑炭似的“羅家班兒”和人家比起來,真有天壤之別。鶯鶯總是彈鋼琴,很少見她到海邊去玩。我們都很奇怪,到海邊來,為什麼要天天彈鋼琴,不下海?鋼琴可以從北京帶來,可海是帶不回北京去的。我們就惡作劇地猜人家有病,什麼病?婦女病!想起來,我們真是混賬得可以。
我們全家酷愛大海。
我虔誠地相信:海是人類的家鄉。生命是從海里匍匐著爬上陸地的。否則,天地間小小的我怎麼會如此眷戀它。
我儘量和海呆在一起。
站在海邊的沙灘上,海浪擁上來,親親你的赤腳,退回去,又親親,又退回去。站久了,腳慢慢陷下去,海浪不停地擁上來,退回去,和你比賽誰更有耐心。當然是人輸。你耐不住性子,走了,海浪仍然擁上來,退回去。而月,它大度地替你掩蓋掉沒有耐心的證據,只三兩次,就把你留在沙灘上難看的腳跡抹平了。
走進去,海無比溫柔,起伏的海浪搖你,讓你替全人類想起童年和故鄉。你想起屬於自己的那個搖籃,你想起母親的模樣,儘管你也許從未睡過搖籃,儘管你也許是個孤兒,從來記不得母親的模樣。反正你會覺得你在故鄉,正睡在自己的搖籃裡,母親的手推著搖籃,你自己則在最無憂無慮的心境中,走向溫暖的未來。
海在身邊,像個前世就認識的朋友。它輕輕地搖著我,耐心地呼喚我。當我身心舒展,神智靜謐,胸懷博大到終於可以和海合二為一的時候,我的靈魂就開始變輕。它拍擊著空氣和海水,發出奇異和諧的聲響,漸漸露出婆娑起舞的姿勢。我真擔心人人都看見我靈魂出殼,因為它分明在澄明的空氣,在陽光照耀的浪花泡沫之中,上下翻性,俯仰歌吟。
五浴場是中直幾個浴場中最大的,全天開放,可以隨時去游泳。但大人們不能像我們成大泡在海里,他們要開會。所以,他們要到中午前後才會出現。毛澤東則出現得更晚,他總是下午三四點鐘才來。在那個樸素的年代,毛澤東的個人生活在很多人看來是很神聖的。人們充滿崇敬地互相會意:主席夜裡辦公,只到下午才起身。我對這種習慣自然也景仰得很。可我一是不明自,主席難道不和大家的爸爸一樣早上要去開會?二是覺得下午才起床,耽誤了好太陽,好天氣,實在有些可惜。
海不總是風平浪靜,風雨過後,天上的大動盪雖然已經過去,但海上卻正是最美、最激動人心的時刻。往日平緩的海面上此刻高潮迭起。海浪有時會有三四個人高,要是刮過大風,每個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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