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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獨槿汐,她執意要跟我出宮,是我所意外的。
她在宮女之中頗有身份,是正五品的溫人,又是從前伏侍過太妃的。實在不用跟隨我吃苦。
我原本是想再不濟也能讓她跟隨敬妃悉心照顧朧月。她卻向我陳情,“帝姬有敬妃娘娘照顧已是萬全。奴婢實在不必在敬妃娘娘身邊礙手礙腳。娘娘要去修行,必定少不得服侍的人,浣碧姑娘一個也卻是不夠的,總不好叫她一人辛苦。奴婢自幼願意向佛,這是再好不過的機會,只願娘娘別嫌棄奴婢笨拙,只看奴婢這幾年對娘娘還算是盡心不敢懈怠的,求娘娘帶奴婢出去。”
她這樣開口,我反倒不能再推,只好也帶了她出來。所幸槿汐精明幹練,倒也真處處少不得她。而軟語安慰,通達明白,也是她時常來寬慰我孤寂的心。
這一日槿汐正坐在院中低頭縫補一件衣裳,我則捻了一顆顆楠木珠子細心穿成一串佛珠。
陽光淡淡的從白棉窗紙裡透進來,薄薄的似一層輕薄的琉璃紗,軟而輕綿。案上供著一尊白瓷觀音像,寬額豐腴,面目慈善,望之便覺慈祥敦厚,大有普渡眾生的慈悲之態。觀音像前燃著三支檀香,香菸嫋嫋如霧,淡薄地微茫。
槿汐笑道:“娘子今日精神不錯,不若一起去外頭走走罷。甘露寺周遭的風景一向頗負盛名,去看看也好。”
槿汐的殷勤只為散我鬱結的心思,我如何不知,於是應承了,二人一同踱步出去。
京都之外多山巒疊翠,起伏重疊如碧青屏障,互為承接。高聳處直插雲霄,低緩處則逶迤如美人玉臂。而諸峰之中,以縹緲峰、嵯峨峰、甘露峰、凌雲峰等最為著名,縹緲峰與嵯峨峰遙遙相對,甘露峰、嵯峨峰、凌雲峰彼此相連,雲山霧靄籠罩其間,景緻風光最是美好。
山色水色俱是蒼茫,在煙水間的繚繞間似乎是不真實的,彷彿整個人也渾然融進其中。我遙望山水雲霧,風景自在,離宮時那股倦怠之情,再度席捲上心頭,侵入我的心肺百骸。我心下一片空茫,淡淡道:“槿汐,若咱們的下半生可以在甘露寺這樣安寧過下去,我也別無所求了。”
槿汐柔聲道:“咱們已經遠離是非地了,想必是非也不會再尋上我們了。娘子安心就是。”
山風浩烈,吹起我灰色佛衣的一角,似一隻枯萎的蝴蝶,疲倦地張開著翅膀。“青燈古佛,若能如此了卻一生,也算清淨。”
槿汐微微嘆一口氣,“如今的境遇已經算是不錯了。以當日的形勢,娘子若不自請出家,那麼或者賜死,或者打入去錦冷宮,或者皇上一怒之下封了棠梨宮,讓娘子永生永世不得見生天。再有人落井下石,下場無一不比今日更慘。”
我咬一咬嘴唇,心底的厭惡和怨恨幾乎無法剋制住,“紫奧城汙穢黑暗至此,我情願永生永世不要回去。只可憐了我的朧月,與我今生再也相見無期了。”
槿汐按住我微微顫動的雙肩,雙手有力而堅定,“娘子能活著走出來的地方,並非人人走得出來,娘子一定要相信,有時候終生不得相見,亦算一種保全。帝姬如此,於娘子的家人,也是如此。”槿汐嘆氣道:“但願娘子想的明白,可以夜夜安睡。”
槿汐的話,我如何不明白。自進甘露寺以來,我何曾有一晚好睡。許多個深夜,我幾乎是睜隻眼睛看著天空從暮色四合到東方露出魚肚白的熹微晨光。光影的變化投在窗紙上的明暗交錯,只消一點點的變化,我也都瞭然於心。
多少次,我在彷彿永遠也看不到盡頭的黑夜裡死死咬著雙唇,用力蜷著手指,全然忘記了嘴唇被咬破、手心被指甲掐出血的痛楚,以此來抵禦心中種種的不甘和屈辱。卻只能無能為力,眼睜睜瞧著它們在我本就殘破的心上肆意咬齧蛀噬,直到殘缺不全。
明知無力反抗,唯有生生承受。
我的夜不成寐。槿汐如何不知呢?連浣碧,我亦聽見她捂在被中的嚶嚶哭泣。哭泣我遠別天涯的父母兄長,哭泣我橫遭慘禍的嫂嫂與致寧。
長夜漫漫,耿耿秋燈。本就是秋花慘淡秋草黃的時節,秋夜漫漫無際,似乎永遠都沒有明亮起來的那一天,縱使等到天明,心中的黯淡又何曾被照亮片刻呢?
我悄然無聲,只是默默。
回到房中時,浣碧已經拿來了飯菜,一應擺在桌上。見我回來,不由抱怨道:“住持已經和廚房打過招呼了,說小姐還在月子中,要格外照顧些可以吃些重油和葷腥的東西,哪知道送來的吃食仍舊是沒有一滴油的,更別說葷腥了。我與槿汐當然沒什麼,可是小姐還在月子裡,身子不養好怎麼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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