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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痛苦地說:“你們都走了。”
“大表哥,你為什麼要吃那麼多的酒?”蕙仍舊低聲說,“酒能傷人的。你也應該保重身體。……我很擔心你……你不比我,你們男人家不應該這樣糟蹋自己。你的感情也應該有寄託。”這些話一句一句的沁入覺新的深心。這意外的恩惠把他的寂寞的心全攪亂了。他感激她,但是他並沒有快樂。他有的卻只是悲痛。她愈向他表示她非常關心他,她如何不自私地顧念到他的幸福,他便愈感覺到她對於他是十分寶貴,以及他失掉她以後的痛苦。更可悲的是他知道她不久就要落到一個沒有超生的希望的苦海里,他卻完全不能幫一點忙。她立在他的旁邊,似乎完全沒有想到那個將臨的惡運,卻殷勤地垂問到他的前途。他不能夠安心地接受這種不自私的關心。
他悲痛地說:“難道你就該糟蹋自己?……你就沒有前程……你想我的心……我怎麼能夠把你忘記……”他支援不住,一手按著心,在石凳上坐下來。他還要說話,但是心裡難受得很。他忍耐不住,張開嘴大聲吐起來。他大口大口地吐著,把先前吃的酒食全吐了。
蕙聽見覺新的話,紅著臉,不知道怎樣回答他才好,等到覺新忽然嘔吐,她便張惶地叫起來。她一面叫道:“翠環、綺霞快來,大少爺吐了。”一面走近覺新身邊輕輕地給他捶背。
屋裡的人聽見覺新嘔吐了,都跑出來看。有的給他捶背,有的給他倒茶倒水。覺新吐了一陣,似乎肚裡的飯食也吐盡了,覺得心裡好過一點,漱了口,又喝了兩三口茶便先走了,覺民扶著覺新,綺霞在前面打燈籠,何嫂跟在後面,一行四個人走出月洞門去了。
這一來頗使眾人掃興,但是淑華和淑貞仍舊央求琴把故事講完。她們還登上石壁,走了一轉,就坐船回到外面去。她們又在覺新的房裡坐了一會兒,後來琴的轎子提進來了,那時覺新已經在帳子裡沉沉地睡去。琴便同這幾姊妹一起去見了周氏,又向她們告辭。這幾姊妹送她上了轎,還站在堂屋門前依戀地望著轎子出了中門。
“今天琴姐走,明天蕙表姐、芸表姐又要回去,我們這兒又清靜了,”淑貞惋惜地低聲自語道。
“四妹,你總愛說掃興話。過幾天她們又會來的,”淑華在旁邊搶白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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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蕙從高家回到自己的家裡以後,她把一切的希望都拋棄了。她的心是平靜的。她只是默默地、順從地做著別人要她做的事。她不笑,但也不落淚。她整天躲在房裡,拿幾本舊詩詞或者舊小說消磨日子。她不到任何地方去,每天除了早晚去給祖母和父母請安,到廂房去吃早飯、午飯外,她連房門也不出。吃飯的時候她常常低著頭,連話也害怕多說。她吃得很少,而且總是她第一個放碗,早早地回房裡去。別人也不挽留她。在家裡別的人全忙著,甚至她的堂妹妹芸也要做一些雜事。只有她一個人是清閒的。人們差不多不來理她,但是他們全為著她的事情忙碌。覺新每天下午兩點多鐘就離開公司到周家來,有時他出去買東西,有時就留在這裡,照料收禮發謝帖以及其他各種事情,總要到傍晚才回家去。他每天要跟她見兩三面。他常常問起她的健康,他總說她的面容近兩天有點憔悴,他要她好好地保重。他的話是簡單的。她的答語也是簡單的。但是她也能瞭解那些話裡所含有的深切的關心。在那些時候她的心常常被攪亂了,要過了一兩個鐘頭她才能夠勉強恢復她的平靜的心境。因此她不敢跟他在一起多談話。事實上她也很少有這樣的機會。覺新總是被她的父母纏住,好像離開他,他們就不能做任何事情似的。她在房中有時也聽見覺新從廂房裡發出咳嗽聲,起初一兩次她還不大注意,後來她便忍不住要放下書本默想一會兒。默想的結果是一聲輕微的嘆息,這嘆息便是她對命運屈服的表示。於是她不再想到自己,她想的常常是關於他的事情。她覺得這些日子裡除了她的堂妹妹芸外,只有他一個人真正關心她。她每次遇見他時,他的關切的眼光,雖然只是短短的一瞥,她也很能瞭解那深意。她感激他,她關心他。但是她卻不能把她的感情向他吐露。她把它埋藏在自己的心裡,作為僅有的一點溫暖與安慰。這溫暖與安慰有時也在她的臉上塗繪了笑容,有時也使她做過很難忘記的好夢。可怕的未來的生活就在她的面前,定命的日子一天一天地逼近,但是她從前有的恐怖和焦慮已經漸漸地消失了,她的心裡似乎空無一物。對於她似乎沒有未來,沒有過去。她有時甚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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