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部分(第2/4 頁)
從門口墨汁一樣潑進來,“起來起來像什麼話噯起來起來!”
陳師傅李師傅被喊醒,應道:“上中班咧,我們兩個。”他們兩位是製藥車間血粉班的。下一輪當班,是下午三點。
“哦哦哦我以為!”武支書正打算往後退,瞥見小二的床上掛了蚊帳,就奇怪道:“還沒到六月伏天,何事就掛起蚊帳來了?”
走攏去把帳子一掀,看見了蝦睡的李小二。
“起來起來起來後生子你不是做中班吧後生子!”拍小二的臉,小二呢喃一聲,翻身又朝裡睡。“哎哎哎!做中班你就答句白噻後生子!哎哎哎!”
俗話講睡復覺是睡得最死的。小二被猴子喚醒一回,又返身進到夢裡,這就是復覺。所以武支書拍了幾把,仍沒將他拍醒。武支書就發脾氣了,“李小二你你你晚上做賊去了還是怎麼搞的?你跟我起來你!”於是揪小二的耳朵。揪得小二枕頭一移,看見了下頭的人體素描。封面上頭就是一個俄羅斯裸女,坐在鋪著絨布的寫生臺上,奶子高聳。
“好啊好啊李小二李衛紅好啊好啊看這樣的資產階級黃色書!”武支書從枕頭下抽出人體畫冊翻了幾頁之後一股無產階級正氣飆到臉上,酒糟鼻子頓時酡紅無比,“年紀輕輕的這樣下流你跟我站起來站好站直你跟我,難怪你把蚊帳掛起來!”
武支書接下來是一頓恨鐵不成鋼的臭罵,並且幾次把爬了幾根青筋的手臂揚起來,打算扇小二的耳刮子。
“你要是我的崽我不打死你就問我!”
“走!跟我!”武支書最後咬牙切齒道,“到車間裡去反省,跟我!”
在車間支部辦公室裡武支書敲著桌子逼問小二,那本資產階級的黃色畫冊是從哪裡弄來的。
“你不講是吧你?你蠻堅強是吧你?”
小二反正低著額頭很突出的腦殼一聲不吭,看著自己兩隻翻過來翻過去的手。
“再不講把你交到保衛科去關它幾天看你講不講!”
小二想起了那排平房,有個黑大漢,有條大狼狗,有時候還有陳幹部,模樣皆不善,皆蓋世太保或者鳩山。
“你一腦殼什麼思想你!看這樣下流的東西!都是資產階級的光屁股腐蝕毒害青少年!講,哪裡來的?”
“揀的。”小二終於開了口。
“揀的?哈!哄鬼啊你!講講看,我何事揀不到啊我?告訴我地方,我也去揀!你今天不講,不准你走出這間屋子我警告你!”
小二覺得自己有點像李玉和,密電碼跟磨刀師傅皆藏在胸間,鳩山無論拿酒侍候還是拿老虎凳侍候,皆一問三不知。
“嘭”的一聲,武支書在小二走神的時候走出去了,把門用力一關,從外頭鎖上。
直到天漸漸黑下來,直到淡黃的星星從冷庫白色的庫房上頭閃起來,直到窗戶外頭有個聲音小聲喊:“小二!小二!”
是猴子。他在鐵護窗外頭探出了嘴唇以上的腦殼。小二像看見了親人,衝到視窗。
“老子沒講出你來猴子。老子跟李玉和一樣猴子。”
“小二你夠朋友。吃飯沒?”
“老子餓得半死。他媽媽的酒糟鼻子,把老子關了一天!你到冷庫下頭偷一盒三鮮腸來猴子!老子想吃三鮮腸猴子!”
第三章 裸畫 2(2)
“畫冊呢?老子的畫冊呢?”猴子問。
“沒收了,他媽媽的。”
“老子要你賠小二你這個雜種、蠢卵!”
你要是沒見過那個年頭的幫教會,我現在就來給你描述:一個人犯了錯誤,如果他像蘇福生那樣政治上有前科,他就會被關起來,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死亡,扯被單條解決問題;如果他像李小二那樣還是個不諳事的後生,可以教育好,可以改造好,他就會由支書領著一幫人圍著,七嘴八舌,萬炮齊轟,手執鋼鞭將你打,嚴厲裡帶著慈祥,威嚇裡帶著善意,兇惡裡帶著柔腸,讓你羞愧得涕淚滂沱,覺今是而昨非,覺同志們對而自己錯,覺從前是羊腸險道而未來是光明坦途,於是深刻檢討,晾曬靈魂,信誓旦旦,改過自新。這就叫幫教會,或者這就叫幫教會要幫教出的效果。
唯獨小二沒有這樣的效果。武支書挑了十來個人,皆是黨團員、積極分子,還要能言善辯,還要思想先進鬥志昂揚,來幫教小二,把他圍在中間,坐在小板凳上,輪流發言。小二說:“揀的,就是揀的,我!”小二說:“沒有人指使我看沒有人!”小二說:“我不曉得這就是資產階級黃色下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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