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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岸 28。 河流
他固執地用手指著一個方向,讓我仔細看那祠堂的遺址,就在那排木屋的後面啊,你怎麼看不見?我怎麼也看不見祠堂,我說,沒有棺材鋪,也沒有祠堂,我沒看見祠堂!我父親火了,他打了我一個巴掌,罰我跪在船頭,面向鳳凰鎮,是你奶奶戰鬥過的地方呀,你敢看不見?他說,不怪你眼睛不好,是你的心裡沒有烈士,給我跪著,什麼時候看見了,什麼時候站起來!
我父親對鄧少香漫長的憑弔轉移到了河上,每年的清明和九月二十七日,父親會在我們的駁船上打出標語——鄧少香烈士永遠活在我們心中。春天一次,秋天一次,鄧少香烈士在金雀河上覆活兩次。我分別聽見兩個季節的風吹打紅色布幔,給我帶來了不同的幻覺,秋風吹打父親的橫幅,船體會變得很沉重,令人覺得女烈士的英魂正在河上哭泣,她伸出長滿蘚苔的手來,拖拽著我們的船錨,別走,別走,停下來,陪著我。秋風放大了船錨敲打船壁的聲音,那是女烈士留給我們父子的密語,她的英魂在秋風中顯得脆弱而感傷。我喜歡女烈士在春天覆活,春風就是春風,它從河上吹來,鬆軟的,小心翼翼的,帶著草木的清香,鄧少香的名字在水上甦醒過來,我會感覺到女烈士的幽魂頻頻造訪我們的駁船,她黎明出水,沐浴著春風,美麗而輕盈,從船尾處嫋嫋地爬上來,坐在船尾,坐在一盞桅燈下面。從後艙的舷窗裡,我多次看見過一個淡藍色的溼潤的身影,端坐不動,充滿溫情,那些四月的早晨,我一醒來就去船尾察看女烈士留下的痕跡,她留下了一攤攤晶瑩的碎珠似的水跡,還有一次,桅燈下竟然出現了一朵神奇的溼漉漉的紅蓮花。
我很迷惘。秋天的時候,我相信別人的說法,我父親不是鄧少香的兒子。可是到了春天,我相信父親了,在我的眼裡,他仍然是鄧少香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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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岸》:天堂(1)
河岸 29。 天堂
關於向陽船隊的來歷,如今已經沒有幾個人說得清了。
先說那艘乳白色的拖輪,拖輪屬於船運公司,是燒柴油的,雙舵,馬力很大。七八個船員,其實是工人編制,一次運輸算一個班次,一個班次結束,他們就下班回家了,他們的家都在岸上,他們其實都是岸上的人。船員們都愛好喝酒,年輕的幾個,越喝脾氣越暴躁,好好的談著什麼話題,突然就出手打起來了,上船第二天我親眼看見一個年輕的船員,胸口被人插了一隻白酒瓶子,跳到河裡,一邊罵娘一邊向岸邊的醫院游去。那幾個年紀稍長的,平時眉眼溫和一些,喝多了耍酒瘋也耍得溫和一些,有一個絡腮鬍子喝多了,就把他的寶貝收音機放在肚子上,平躺在甲板上呼呼大睡,另一個猴臉喜歡在後甲板上衝涼水澡,沖澡就沖澡吧,他總是*滿身皂沫,這裡抓抓,那裡撓撓,一邊向駁船上的姑娘媳婦擠眉弄眼,我對這些船員,沒有什麼好印象。
我對誰都沒有好印象。向陽船隊一共十一條駁船,十一條駁船上是十一個家庭,家家來歷不明,歷史都不清白。金雀河邊的人們對這支船隊普遍沒有好感,他們認為向陽船隊的船民低人一等,好好的人家,誰會把家搬到河上去呢?很難說這是不是歧視,由於父親的出身成了懸案,我們也成了來歷不明的人,父親需要贖罪,他帶我到向陽船隊,也許不是下放,不是貶逐,是被歸類了。
船民們自稱祖籍在河上游的梅山,梅山已經從金雀河地區的地圖上消失了,在一次水庫建設中,梅山的一鎮十三村都被沉到了水底,金雀河地區地圖的邊緣,標示了一塊藍色水域,從前確實是梅山,現在是勝利水庫了。我從來不相信他們來自梅山,鬼才相信他們是鄉親,聽他們的口音南腔北調,南腔北調中又有自己的方言,很簡潔,也很莫名奇妙。比如船往馬橋鎮方向去,應該是往上游去,他們卻叫做“下去”,他們一律稱吃飯為“點”,稱解手為“斷”,對於岸上的人們不輕易談論的*之事,他們毫不忌諱,他們把這個事情稱為“敲”,男人們在一起,總是滿臉詭秘地說敲,敲,敲,為什麼要說成敲呢?一件複雜的值得研究的事情,讓他們敷衍成了敲敲打打的事。
河岸 30。 天堂
我對他們的生活習俗也沒有好印象。船民們大多衣冠不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