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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題,或者黧黑或者白淨的屁股渾然天成,不知道是胎記褪了色,還是根本就沒有什麼青色胎記。你可以想象這種異相帶來的後果,有的主人很慌亂,立刻把屁股遮蔽起來,誰也不讓看,有的主人如同遭受天譴,當場面如土色,也有像五癩子這樣的無賴,大家都說他是個沒有胎記的人,他偏不承認。有一次我看見他在家門口痛打他弟弟七癩子,別人怎麼勸他也不肯罷手,原來七癩子不懂家醜不外揚的道理,他跑到哪兒都要告訴別人,我家五癩子的屁股,沒有胎記的!
對於我們一家,那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季節。我在學校裡拒絕了很多同學軟硬兼施的請求,在街上我也擺脫了很多大人無休止的糾纏,他們都為了同一件事,要看我的屁股。他們說,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你爹的屁股我們看不見,我們要驗證你的屁股,看看到底有沒有一條魚。我的屁股又不是展覽館,怎麼能允許他們參觀呢?我記住了父母的警告,束緊皮帶,提高警惕,嚴防偷襲,我成功地保護了我的屁股,但我保得住屁股保不住我家的榮譽,一場醞釀已久的狂風暴雨已經向我們家的門楣襲來了。
很不幸,我母親恰好是那場暴風雨的預報者。有一天,鎮上的高音喇叭裡傳來我母親顫抖的故作鎮靜的聲音,她在連續播放一個緊急通知,催促黨員團員全體幹部去綜合大樓的會議室開會。那天放學回家的路上,我看見很多人朝著綜合大樓的方向急匆匆地奔跑,有人事先知道了會議的內容,在路上就激動地喊叫起來,宣佈了,總算宣佈了,庫文軒不是鄧少香的兒子啊,庫文軒這個階級異己分子,總算被揪出來啦!
河岸 10。兒子
有一天,我父親被揪出來了。我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直到現在我還清楚地記得那個特殊的日子,是九月二十七日,恰逢鄧少香烈士的紀念日,這一天我父親本應去棋亭主持一年一度的祭奠儀式,這一天我應該代表少年兒童去棋亭獻花,這一天我母親會在廣播室朗誦紀念鄧少香烈士的詩篇,這一天,是我們一家最榮耀最忙碌的日子,偏偏在這一天,工作組宣佈了他們的鑑定結論,我父親不是鄧少香的兒子了,我母親不是鄧少香的兒媳婦了,我也不是鄧少香的孫子了。
《河岸》:兒子(8)
我母親失魂落魄。傍晚時分她從綜合大樓的廣播室出來,似乎是僥倖從地獄逃出,一條白絲巾被她臨時改作了口罩,她把自己的臉蒙得嚴嚴實實,騎車穿越熱鬧的人民街,一路搖晃,一路哭泣,街上的路人看見她的白絲巾都被眼淚打溼了。她騎著車撞進工農街,弄得左鄰右舍雞飛狗跳。在朱鐵匠家門口,她跳下了腳踏車,問鐵匠借了一把錘子,一個鑿子,朱鐵匠注意到她的兩片嘴唇在白絲巾後面不停地嚅動,分不清她是在咒罵什麼,還是在祈禱什麼,他追問道,喬麗敏你借錘子鑿子幹什麼?這是男人幹活的工具嘛,你拿去幹什麼?我母親拿了工具就走,邊走邊說,不幹什麼,我要回去打掃衛生。
九月二十七日傍晚,我聽見有人在用什麼利器鑿我家的院門,出去一看,是我母親爬在凳子上,揮動錘子,叮叮噹噹地鑿門,她很快就把院門上光榮烈屬的紅牌牌鑿下來了。我看見她把紅牌牌拿在手上掂了一下,吹掉灰塵,順手塞到了布袋子裡,不容看熱鬧的鄰居發問,她把腳踏車推進院子,撞上門,門一關她就癱坐在地上了。
我母親不停地拍著她的胸口,說她的肺氣炸了。這並不誇張,看起來她的模樣像一堆爆炸過後的廢墟,面色灰白,額頭和臉頰上卻又髒又黑,是門楣上揚起的灰土落在了她臉上,她的眼角眉梢佈滿淚痕,新的眼淚正在撲簌簌地往下墜落。母親對我說,去拿藥箱來,我的肺氣炸了,我要吃點藥。我不知道肺氣炸是怎麼回事,也不知道該拿什麼藥,我問她,你為什麼把烈屬牌牌鑿下來?她不回答。我又問,你到底要吃什麼藥?母親突然叫起來,毒藥,給我去拿毒藥!我被她嚇了一跳。過了一會兒,母親站起來了,她拉下臉上的白絲巾,歪著身子在院子裡來回踱步。我退到牆角,不知該怎麼辦,我沒惹她,是一張小桌子絆了母親的腿,惹惱了她,她瞪著那張小桌子,雙唇氣得不停地哆嗦。小桌上還攤開著象棋棋盤和一堆棋子,那是父親好幾天前和我下過的棋局,一直沒有收拾。剎那間母親的臉上掠過一道憤怒的白光,我看見她疾步上來,端起小桌子,凌空一揚,像是倒垃圾一樣,她把桌子上的棋盤和棋子都揚到了院牆外面。還下什麼棋?從今天開始,我們家不準下棋!她發出了這道命令後,看見窗臺上放著我的口琴和乒乓球拍,乘勝追擊地撲過去,把口琴和乒乓球拍也掃到地上去了,不許吹口琴,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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