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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岸 08。兒子
八月裡金雀河兩岸悄悄流傳著我父親和一個死人之間陰森恐怖的故事。我和母親還矇在鼓裡,甚至我父親也渾然不覺。直到有一天宣傳科長趙春堂把一份批判稿直接送到了綜合大樓的廣播室裡,我母親拿過稿子一看,紙上雖有工作組的大紅印章,稿子的內容卻讓她產生了疑問,批判封老四呀?為什麼要批判這個人,一個普通群眾,有什麼可批的?人家死了好多年啦。趙春堂嚴肅地告訴我母親,封老四的問題已經水落石出,他是一個階級異己分子!我母親第一次聽說這個深奧的名詞,她問趙春堂,什麼叫階級異己分子?趙春堂語焉不詳,他說,工作組以後會解釋的,反正階級異己分子是社會的毒瘤,人死了,陰魂不散,流毒還在,工作組說要批封老四,不僅要在廣播裡批,以後還要開大會,大張旗鼓地批!我母親是個組織紀律嚴明的人,她不再質疑什麼,當場開啟麥克風,用充滿激情的聲音朗讀了批判稿。也就是這一天,我父親聽到了高音喇叭裡蹊蹺的大批判文章,母親的聲音並沒有讓他感到親切,封老四這個久違的名字在油坊鎮上空迴盪,帶著陣陣陰風,階級異己分子,階級異己分子!父親在他的辦公室裡坐立不安,一種模糊而不祥的預感終於變得清晰起來,他一路奔跑著來到廣播室,不顧一切地關掉了我母親的麥克風,別唸了,別唸了,你知道你在批誰呢?我母親說,批封老四呀,工作組說他是階級異己分子,你知道什麼叫階級異己分子嗎?父親臉色煞白,指著母親說,你糊塗透頂,封老四他算什麼階級異己分子?這是隔山打牛,隔山打牛啊!批封老四,就是批我庫文軒,說他是階級異己分子,就等於說我是階級異己分子,他們是衝著我來的!
我父親像一隻熱鍋上的螞蟻,他企圖挽回局面,八月裡他頻頻外出,去縣城和地區找關係,他也向工作組發出過邀請,請他們到我們家來做客,可惜遭到了拒絕。一切都無濟於事了。父親的歷史像一塊佈滿荊棘和沼澤的土地,懸疑叢生,工作組在這片土地上挖地三尺,快刀斬亂麻,努力發掘所有的礦藏。進入九月,神秘的鑑定工作告一段落了,儘管鑑定報告屬於機密,不得外傳,但油坊鎮的人們多多少少聽到了一些小道訊息。工作組中有一個學歷史的大學生小夏,他對歷史知識活學活用,敢於發揮,敢於想象,他懷疑封老四用狸貓換太子的手段,矇騙組織,讓自己的私生子冒充了女烈士的後代。小夏的推測不免過於大膽,話一出口,其他小組成員都倒吸一口涼氣,誰也不敢輕易反對,也不敢貿貿然地贊同,工作組長老楊出於慎重的考慮,建議小夏保留個人意見。小夏的意見最後是否留在鑑定報告的備註欄裡,不得而知,但那個驚人的觀點還是在油坊鎮悄悄地流傳開了。
向廣大群眾普及宣傳的是關於胎記的科學知識。鑑定工作小組利用街頭的黑板櫥窗,做了一次大規模的科普宣傳,他們從科學的人種遺傳角度,推翻了人們長期以來對魚形胎記的盲目崇拜,淺顯易懂地告知大家,凡是金雀河地區的居民都屬於蒙古人種,每個人兒童時期的屁股上都有青色胎記,如果用唯心主義的角度看待胎記,它也許像一條魚,如果用唯物主義的角度看,那不過是一攤淤血,即使淤血活靈活現酷似一條魚,還是淤血,純屬巧合,沒有任何科學意義。
《河岸》:兒子(7)
河岸 09。兒子
油坊鎮的居民偏偏熱衷於沒有科學意義的事情。那年秋天油坊鎮上忽然流行胎記熱,人們狂熱地探究著親朋好友的胎記,同時也從別人的嘴裡探聽自己胎記的大小形狀,開始那股熱潮侷限在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子圈子裡,漸漸地胎記熱蔓延開來,從男孩到老漢,凡是男性幾乎都捲入了這股熱潮。在油坊鎮的公共廁所甚至僻靜的街角,你可以看到這樣的景象,男孩們褪下褲子,撅著屁股,認真地比較各自屁股上的胎記。而熱氣騰騰的公共浴室是胎記熱的天堂,大家*,多麼方便,人們的目光都肆無忌憚地追逐著別人的屁股,當場作出公正的評價。胎記是良莠不齊的,顏色深的,形狀大的,人們不吝讚美之詞,而顏色淺的若有若無的胎記,普遍地受到了公眾的輕視。必須承認胎記熱的愚昧和荒唐,但是這次熱潮過後人們還是有所收穫。人的後腦勺是不長眼睛的,原本看不見自己的屁股,幸虧胎記熱,它讓你藉助別人的眼睛,認清了隱蔽的生命的徽章。好幾個人活了大半輩子,第一次知道自己屁股上也有魚形胎記,魚形胎記其實品類繁多,有的像嬌貴的金魚,有的像野性的鯉魚,還有的肥大笨拙,像一條海洋裡的鯧鯿魚。胎記熱當然也惹了禍,個別人的屁股一下暴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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