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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得不是沒有意義了?〃和尚問。
〃謝枋得死的意義有他更高的價值標準,這種標準,是人為他信仰而死,這就是意義。至於他信仰的對不對,或值不值得為之一死,那是另一個問題。那種問題,往往時過境遷以後,可能不重要,甚至可能鍺。例如謝枋得忠於宋朝,但宋朝怎麼得天下的,宋朝的天下,得之於欺負孤兒寡婦之手,謝訪得豈有不知道?所以,宋朝的開國之君,十足是篡位的不忠於先朝後周的大臣,不能不說是奸臣。這麼說來,忠臣謝枋得,竟是為奸臣所篡奪到的政權而死,這樣深究起來,不是死得太沒意義了嗎?〃
〃謝枋得自己知道嗎?〃
〃我認為他知道,可是他不再深究下去。〃
〃為什麼?〃
〃因為宋朝已經經過了十八代皇帝,經過了三百二十年的歲月,謝枋得本人在宋朝亡國十年以後才去死,他對三百三十年的舊賬,要算也沒法算。〃
〃沒法算就算了?〃
〃也不是算了,真相是他根本就沒想算。〃
〃為什麼?〃
〃因為他已經成了習慣。宋朝的三百二十年的天下、三百二十年的忠君教育,已經足以使任何人把這個政權視為當然,時間可以化非法為合法,忠臣是時間造出來的。時間不夠,就不行。宋朝以前的五代,五十三年之間,五易國、八易姓、十三易君,短短五十三年中,走馬換將如此,國家屬於誰家的都不確定,又何來忠臣可言?事實上也沒有忠君的必要。原因是那些君的統治朝代,都很短促,時間不夠,誰要來忠你?但宋朝就不然了,宋朝時間夠。時間夠了,就行。〃
〃你可以把狗關在屋裡,但要它對你搖尾巴,時間不夠,就不行。〃小和尚忽然插上一句。
和尚看小和尚一眼,小和尚低了頭。康有為卻說:
〃小師父的比喻,完全正確。人間的事,如果用低一點的標準去看,的確也不高。很多人的忠心耿耿,其實和狗一樣,甚至還不如狗。〃
〃剛才康先生說'忠臣是時問造出來的',要多少時間才能造出來?〃和尚問。
〃時間多少是無法硬定的,不過,有在同一時間裡就出現'誰都是忠'的肯定現象。忠奸問題一直是困擾中國人的一個老問題。但是,真正會讀古書的人,必然發現:中國傳統中'忠'的觀念,其實有兩個不同的方向:就是'相對的忠'與'絕對的忠'。偉大的晏子,在齊莊公被殺時候,不肯死難。他的理由很光明,他說:'君為社稷死,(我)則死之;為社稷亡,(我)則亡之。若(君)為己死(為)己亡,非其私暱,誰敢任之!,齊莊公既然是因為偷別人老婆而被本夫所殺,顯然不是'為社稷死'、'為社稷亡',對這種無道之君,國之大臣,是不會為他死難的,但他的'私暱',卻可以為他死難。所謂'私暱',不是別的,就是統治者的家臣和走狗。中國'忠'的觀念,起源是很好玩的,在古文字中,根本沒有'忠'這個字,'忠'字出現在春秋時期,但那時候的'忠',是'委質為臣'式的'忠,'、'質'是雉、是野雞,野雞在古人眼中,是一種'守介而死,不失其節,的象徵,'委質'就是表示對個人的效忠;'臣'的原始意義是俘虜或奴隸,'委質為臣'就是'私暱'者對主子的效忠。這種'忠',是無條件的,是'絕對的忠'。相對的,晏子所主張的'忠'卻是有條件的、是以統治者'忠於民'做相對條件的、以大臣'以道事君'做相對條件的,這種'忠',是'相對的忠'。不幸的是,中國傳統思想中,'相對的忠'的一系,未能正常的發展下去;而'絕對的忠'一系,卻被槓上開花,反常的演變變得愈來愈不成樣子,直演變到三綱五常化的境地,'君'變'君父'、'臣'變'臣子'。於是,'生我之門死我戶'的'私暱'之'忠',變成了中國'忠'的觀念的主流。就這樣的,臨難死節的要求,便成了中國傳統思想的正宗。不過,這種思想的正宗,是經不得實事求是的。我舉隋唐之間改朝換代的兩個人物做例子。先似屈突通為例。
隋文帝派屈突通到甘肅檢查牧政,查到兩萬匹私馬,隋文帝要殺主管馬政的公務員一千五百人,屈突通說,為馬殺人非仁政,他願一死以為一千五百人請命,隋文帝聽了他的話,不殺人了,還把他升了官。屈突通做官,執法很嚴,六親不認,他的弟弟屈突蓋也和他一樣。當時流行的話說:'寧食三年艾,不見屈突蓋;寧食三年蔥,不逢屈突通。'可見他的剽悍。唐高祖起兵的時候,屈突通正為隋朝守山西永濟。他率部隊去救京師長安,被唐高祖部隊困住。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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