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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冒著溼熱的氣,鍘刀高傲地站在長而寬的條凳上。碌碡孤獨地躺在寨笆的陰影裡乘涼。幾隻麻雀果子似地結在榆樹上。我覺得那氣氛好像有點像劉胡蘭在赴難,只不過是鍘刀提前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右派狗崽子李木子,在東河邊割麥子的時候,故意超過二麻子隊長,還故意接他,對其進行羞辱,與貧下中農進行階級較量,處處想高於貧下中農,其反革命氣焰十分囂張。要不是我們優秀的共產黨員二麻子給予沉重的反擊,他還不敢騎在我們貧下中農的頭上拉屎嗎?過去的地主,不就在人民頭上作威作福嗎?今天,他們人還在,心不死。是可忍孰不可忍?這個狗崽子,高中畢業以後,教了三年書。回村以後,自稱作家寫黑書讀黑書,他就是‘三家村’在我們大隊的骨幹份子,是田漢、周揚等四條漢子的黑干將。必須將他批倒批臭,再踩上一隻腳,讓他永世不得翻身。”
他一口氣說完,話像天上的烏雲洶湧澎湃,又像黃河決堤一瀉千里,然而這些千篇一律、毫無內容的陳詞濫調,竟被孩子們的哭嚎聲及大人的咳嗽聲給淹沒了。
“我說!”場頭攪屎棍子(外號),小諸葛的爹站起來。他那永遠坑凹不平的頭和永遠糊著眼屎的臉湊近我的臉,像欣賞一個五花大綁的囚犯。一隻松樹皮一樣的手拿著一杆三股叉用勁往地上一戳,一隻鷹爪揚起來,“你、你他媽的頭上長瘡,腳下流膿——壞透了。整個一個狼狽,你他媽純粹是損斷兒根,打光棍兒的貨。我他媽當場頭,頂星星、熬月亮,貓兒似的丟個盹兒就幹活兒,走道都小跑帶顛兒,你他媽看不見?‘四清’那年,我的鞋裡有那麼一點點麥粒兒,你他媽就給我寫大字報,貼在我家後牆上,說什麼我一天回家五次,一次帶回去三兩麥子,一年就是多少多少,啊,顯擺你念幾天破書?會寫那幾個###字兒?這事我死也忘不了。”
啊,我明白為什麼有今天的陣勢了。可是,那揭發他在鞋裡往家帶糧食的大字報根本就不是我寫的呀。他們僅憑懷疑就這麼對付我,就這麼官報私仇。
攪屎棍子越說越氣,他舉起三股叉,罵道:“我揍你個兔崽子!反正你也是個絕戶,打死你連個兒女哭主也沒有。”他向前一撲,我一閃身,他便栽了個狗吃屎,雙膝跪在地上,膝蓋破了皮,三股叉的把兒,也嘎巴一聲,斷了。
“嘎!”一聲驚雷。烏雲裡吐出蛇信子似的亮閃,涼風從西北方向旋過來,滿場院麥屑麥葉亂飛。天,剎時黑得像鍋底。
“起場!沒看見下雨了嗎?幹活兒!”正生產隊長姚大叔大聲喊。
人們一鬨而散,抄起叉耙掃帚各奔東西。
姚隊長給我摘下木板,輕輕踢了我一腳,給我使了個眼色,示意讓我離開,去幹活。
他攙起場頭,說:“別磁牙咧嘴啦。您也太過分了。這一叉子要是打出花紅腦子,您可吃不了兜著走。他是團結物件,是可教育好的子女,我們偉大領袖、偉大統帥、偉大舵手、偉大導師毛主席教導我們說:要文鬥,不要武鬥。再說,那大字報是他寫的嗎?不是。他才不管您鞋裡有沒有麥子的閒事呢。您是誤會啦。得得得,您的惡氣也出了,還是趕緊指揮起場吧。毛主席可是教導我們要抓革命促生產啊。麥子下在雨地裡,生了芽,發了黴,您這個場頭擔待得起嗎?”
場頭剛挪動腳步,就聽見遠遠地有人罵道:“你個老混蛋,就這麼便宜了那個兔崽子?”我一看,原來是場頭的老婆,外號叫三寸金蓮的娘們。只見她黝黑的頭髮在耳朵的正上方蓬起兩座橋,橋下流水似地從腦後形成一個瀑布,脖頸上堆起圓圓的一個纂兒,像一座小圓山。她的臉像一張白紙點了兩個紅點兒,天藍色掩襟褂子的紐襻兒上別個手絹兒,三寸金蓮,細腰兒,像個芭蕾舞演員。
她雙手掐腰撒潑似地大罵開了:“右派狗崽子李木子,你聽著,老太太我罵你哪!你這個有人養沒人教育的王八羔子,你祖宗八代沒德行,你這輩子打光棍兒,你下輩子還要打光棍兒,。我要罵得你戧風臭十里,你這個斷子絕孫的東西。你欺負老太太,給老功臣貼大字報,我們老頭子如果讓你給氣死了,有人給他頂喪架靈,摔盆兒抱罐兒,我們有兒子,有孫子,子子孫孫是沒有窮盡的。不像你,屬騾子的—— 一輩兒。你聽著,我咒你哪。讓你出門撞汽車,吃飯得噎嗝,你高中畢業有啥了不起?閻王爺白給你披了一張人皮,白白打發你來世上走一遭,你連個種兒都沒留下,你他媽連女人的B都沒見過,你回到陰間也要下油鍋、走刀山,小磨研,受72種罪,你不讓我好出氣,我就叫你心驚肉跳,讓你不得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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