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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眼道:〃你這人總是這樣說話咬字眼,我不和你說了。〃這時鳳喜越走越遠,家樹已追不上,因道:〃你跑什麼?我還有話說呢!〃鳳喜道:〃已經說了這半天的話,沒有什麼可說的了。明兒個六點鐘壇裡見。〃她身子也不轉過,只回轉頭來和家樹點了幾點。他遙遙的看著她,那一團笑容,都暈滿兩頰,那一副臨去而又惹人憐愛的態度,是格外容易印到腦子裡去。
鳳喜走了好遠,家樹兀自對著她的後影出神,直待望不見了,然後自己才走出去。可是一出壇門,這又為難起來了。自己原是說了到清華大學去的,這會子就回家去,豈不是前言不符後語?總要找個事兒,混住身子,到下半天回去才對。想著有了,後門兩個大學,都有自己的朋友,不如到那裡會他們一會,混去大半日的光陰,到了下午,我再回家,隨便怎樣胡扯一下子,伯和是猜不出來的。主意想定了,便坐了電車到後門來。
家樹一下電車,身後忽然有人低低的叫了一聲〃樊先生〃。家樹連忙回頭看時,卻是關壽峰的女兒秀姑。她穿著一件舊竹布長衫,蓬了一把頭髮,臉上黃黃的,瘦削了許多,不像從前那樣豐秀;人也沒有什麼精神,膽怯怯的,不像從前那樣落落大方;眼睛紅紅的,倒像哭了一般。一看之下,不由心裡一驚。因問道:〃原來是關姑娘!好久不見了,令尊大人也沒有通知我一聲就搬走了。我倒打聽了好幾回,都沒有打聽出令尊的下落。〃秀姑道:〃是的,搬的太急促,沒有告訴樊先生,他現在病了,病得很厲害,請大夫看著,總是不見好。〃說著這話,就把眉毛皺著成了一條線,兩隻眉尖,幾乎皺到一處來。家樹道:〃大姑娘有事嗎?若是有工夫,請你帶我到府上去,我要看一看令尊。〃秀姑道:〃我原是買東西回去。有工夫!我給你僱輛車!〃家樹道:〃路遠嗎?〃秀姑道:〃路倒是不遠,拐過一個衚衕就是。〃家樹道:〃路不遠就走了去吧!請大姑娘在前面走。〃秀姑勉強笑了一笑,就先走。
家樹見她低了頭,一步一步的向前走,走了幾步,卻又回頭向家樹看上一看,說道:〃衚衕裡髒得很,該僱一輛車就好了。〃家樹道:〃不要緊的,我平常就不大愛坐車。〃秀姑只管這樣慢慢的走去,忽然一抬頭,快到衚衕口上,把自己門口走過去一大截路,卻停住了一笑道:〃要命!我把自己家門口走過來了都不知道。〃家樹並沒有說什麼,秀姑的臉卻漲得通紅。於是她繞過身來,將家樹帶回,走到一扇黑大門邊,將虛掩的門推了一推走將進去。
這裡是個假四合院,只有南北是房子,屋宇雖是很舊,倒還乾淨。一進那門樓,拐到一間南屋子的窗下,就聽見裡面有一陣呻吟之聲。秀姑道:〃爹!樊先生來了。〃裡面床上他父親關壽峰道:〃哪個樊先生?〃家樹道:〃關大叔!是我。來看你病來了。〃壽峰道:〃呵喲!那可不敢當。〃說這話時,聲音極細微,接上又哼了幾聲。家樹跟著秀姑走進屋去,秀姑道:〃樊先生!你就在外面屋子裡坐一坐,讓我進去拾掇拾掇屋子,裡面有病人,屋子裡面亂得很。〃家樹怕他屋子裡有什麼不可公開之處,人家不讓進去,就不進去。秀姑進去,只聽得裡面屋子一陣器具搬移之聲。停了一會,秀姑一手理著鬢髮,一手扶著門笑道:〃樊先生!你請進。〃
家樹走進去,只見上面床上靠牆頭疊了一床被,關壽峰偏著頭躺在上面。看他身上穿了一件舊藍布夾襖,兩隻手臂,露在外面,瘦得像兩截枯柴一樣,走近前一看他的臉色,兩腮都沒有了,兩根顴骨高撐起來,眼睛眶又凹了下去,哪裡還有人形!他見家樹上前,把頭略微點了一點,斷續著道:〃樊先生……你……你是……好朋友啊!我快死了,哪有朋友來看我哩!〃家樹看見他這種樣子,也是慘然。秀姑就把身旁的椅子移了一移,請家樹坐下。家樹看看他這屋子,東西比從前減少得多,不過還潔淨。有幾支信香,剛剛點著,插在桌子縫裡,大概是秀姑剛才辦的。一看那桌子上放了一塊現洋,幾張銅子票,下面卻壓了一張印了藍字的白紙,分明是當票。家樹一見,就想到秀姑剛才在街上說買東西,並沒有見她帶著什麼,大概是當了當回來了,怪不得屋子裡東西減少許多。因向秀姑道:〃令尊病了多久了呢?〃秀姑道:〃搬來了就病,一天比一天沉重,就病到現在。大夫也瞧了好幾個,總是不見效。我們又沒有一個靠得住的親戚朋友,什麼事,全是我去辦。我一點也不懂,真是乾著急。〃說著兩手交叉,垂著在胸前,人就靠住了桌子站定,胸脯一起一落,嘴又一張,嘆了一口無聲的氣。
家樹看著他父女這種情形,委實可憐,既無錢,又無人力,想了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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