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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來一片。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那個電視裡的女人自己都停止哭泣了,他還在那裡哭,像個小孩子一樣。他真的那麼同情緬甸嗎?當然不至於。那他為什麼坐在那裡哭,他也不太清楚。
大約是四年前,也就是一平三十歲之後,他突然養成了哭鼻子的習慣。一平不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從來不是,現在也不是。他從來不會在一個雨夜,站在窗前,努力說服自己,作為一個老光棍,他的命運是多麼悲慘。相反,嬉皮笑臉、玩世不恭,已經深入他的骨髓。這是他對自己的孤單多年來採取“迂迴”戰術的結果。但是,這被圍追堵截的寂寞,也慢慢練就一套避實擊虛、敵退我進的好身手,總是挑一平防不勝防的時機搞突襲,讓他強大的防禦體系,頃刻之間灰飛煙滅。比如它現在的戰術,就是不斷向一平拋催淚彈:午間的肥皂劇也好,中國的革命文學也好,中東的新聞也好,歐洲的獨立電影也好……一枚枚催淚彈向一平投來,百發百中。一平現在不能一個人看電影電視小說什麼的,一看就一觸即發地掉眼淚。邊起雞皮疙瘩還邊掉眼淚。
這個三十四歲的、剛唱過“十送紅軍”的、下午兩點半剛起床的男人李一平,坐在沙發上,嗚嗚地哭,哭得像個在融化的冰淇淋。
哭了一會兒,累了,他決定不哭了。這個決定一下,他唰地就停止了哭泣,像誰吹了一下口哨似的。他又把電視關了,坐在那裡發呆。
“我已經是他的人了。”他突然聽見自己這樣說,說完笑了一下,又把自己嚇了一大跳。
這是他昨天看過的一個革命電影中聽來的一句話。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他發出了一聲爆笑。太經典了,他當時想。以後一定要在如意麵前用上,她一定會被逗樂的。
如意?他腦子裡停頓了一下,接著是一片茫然。
就在他說“我已經是他的人了”的時候,一平的肚子開始痛。
不好。肯定是喝壞了酸奶!
他捂著肚子,衝到廚房裡。拿起垃圾桶裡的酸奶盒子看了看上面的飲用日期。
媽的!已經過期十天了!我怎麼沒先查一下,真他媽的左傾冒險主義!
但是已經太遲了,一平開始上吐下瀉。兩個小時之內,他上了十趟廁所。上到最後,他的手不停地發抖,身體也不停地抖。他看看鏡子裡的自己,臉色白得嚇人。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腦袋,燙得嚇人。
心跳得突突的,像一輛拖拉機。
他突然覺得特別脆弱,特別無助,特別孤獨。那被長期鎮壓的脆弱、無助、孤獨,突然揭竿而起,從潛意識的層面跳到意識的層面上來。這些情緒總是被他壓抑著,平時是一群無家可歸的孩子,在這個空空蕩蕩的房子裡遊蕩。它們喬裝打扮成神經兮兮的唱歌、笑、哭,和品種繁多的so what,唧唧喳喳地圍繞著一平。但是這一刻,它們突然結束了流浪,集合在一平面前,像一支起義的部隊。
其聲勢之浩大,把一平給鎮住了。
一平抱著肚子,蜷縮著躺在沙發上。沙發套已經四個月沒有清洗過了,一平就在上上上個月的可樂、上上個月的菸灰、上個月的頭皮屑和這個月的菜湯之間輾轉著。
不行,我李一平不能就這樣死在這裡。
一平用顫抖的手抓起電話,撥叫了一輛救護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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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在醫院裡——
如意趕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晚上十點了,她白天一天都在外面,到晚上才收到一平的留言。
如意在急診室的小隔間看到一平的時候,他已經睡著了,手臂上還打著點滴。醫生對如意說,一平沒事。就是急性腸炎,沒有什麼大的問題。燒已經退了一大半,等完全退了,就可以出去了。
這就好。如意想。
“You can wake him up。”醫生說。
“I'll wait。”如意說。
於是醫生走開了。如意坐下來,靜靜地看著一平。
一平睡得不太熟,左右翻動著,不太像是睡著了,更像是昏迷。
如意走近了,看著他。
平時如意還真沒有仔細看過一平。現在,在急診的小隔間裡,昏暗的燈光下,她第一次這麼仔細地看這個男人。
三十多歲了,還像個孩子。
濃濃的眉毛,細長的眼睛。
眼角邊已經有了細細的皺紋。
鬍子拉碴的,已經兩天沒颳了吧。
怎麼這麼瘦啊。一場病下來,又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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