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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橋搖搖晃晃,好象隨時要塌。羅漢大爺過了橋,站在河南,一個工頭模樣的中國人,用手中持著的紫紅色藤條,輕輕戳戳羅漢大爺的頭,說:“去,往河北搬石頭。”羅漢大爺抹一把眼睛——頭上流下的血把眉毛都浸溼了。他搬著一塊不大不小的石頭,從河南到河北。那個接騾的老頭還未走,羅漢大爺對他說:“你珍貴著使喚,這兩頭騾子,是俺東家的。”老頭兒麻木地垂著頭,牽著騾子,走進開闢通道的騾馬大隊。黑騾子光滑的屁股上反映陽光點點。頭上還在流血,羅漢大爺蹲下,抓起一把黑土,按在傷口上。頭頂上沉重的鈍痛一直傳導到十個腳趾,他覺得頭裂成了兩半。
工地的邊緣上稀疏地站著持槍的鬼子和偽軍。手持藤條的監工,像鬼魂一樣在工地上轉來轉去,羅漢大爺在工地上走,民夫們看著他血泥模糊的頭,吃驚得眼珠亂顫。羅漢大爺搬起一塊橋石,剛走了幾步,就聽到背後響起一陣利颼的小風,隨即有一道長長的灼痛落到他的背上。他扔下橋石,見那個監工正對著他笑。羅漢大爺說:“長官,有話好說,你怎麼舉手就打人?”
監工微笑不語,舉起藤條又橫著抽了一下他的腰。羅漢大爺感到這一藤條几乎把自己打成兩半,兩股熱辣辣的淚水從眼窩裡凸出來。血衝頭頂,那塊血與土凝成的嘎痂,在頭上崩崩亂跳,似乎要迸裂。
羅漢大爺喊:“長官!”
長官又給了他一藤條。
羅漢大爺說:“長官,打俺是為了啥?”
長官抖著手裡的藤條,笑眯眯地說:“讓你長長眼色,狗孃養的。”
羅漢大爺氣噎咽喉,淚眼模糊,從石堆裡搬起一塊大石頭,踉踉蹌蹌地往小橋上走。他的腦袋膨脹,眼前白花花一片。石頭尖硬的稜角刺著他的肚腹和肋骨,他都覺不出痛了。
監工拄著藤條原地不動,羅漢大爺搬著石頭,膽戰心驚地從他眼前走過。監工在羅漢大爺脖子上抽了一藤條。大爺一個前爬,抱著大石,跪倒在地上。石頭砸破了他的雙手,他的下巴在石頭上碰得血肉模糊。大爺被打得六神無主,像孩子一樣胡胡塗塗地哭起來。這時,一股紫紅色的火苗,也在他空白的腦子裡緩緩地亮起來。
他費力地從石頭下抽出手,站起來,腰半弓著,像一隻發威的老瘦貓。
一個約有四十歲出頭的中年人,滿臉堆著笑,走到監工面前,從口袋裡摸出一包煙,捏出一支,敬到監工嘴邊。監工張嘴叼了煙,又等著那人替他點燃。
中年人說:“您老,犯不著跟這根糟木頭生氣。”
監工把煙霧從鼻孔裡噴出來,一句話也不說。大爺看到他握藤條的焦黃手指在緊急地扭動。
中年人把那盒煙裝進監工口袋裡。監工好象全無覺察,哼了一聲,用手掌壓壓口袋,轉身走了。
“老哥,你是新來的吧?”中年人問。
羅漢大爺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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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問:“你沒送他點見面禮?”
羅漢大爺說:“不講理,狗!不講理,他們硬抓我來的。”
中年人說:“送他點錢,送他盒煙都行,不打勤的,不打懶的,單打不長眼的。”
中年人揚長進入民夫隊伍。
紅高粱。3
整整一個上午,羅漢大爺就跟沒魂一樣,死命地搬著石頭。頭上的血痂遭陽光曬著,乾硬乾硬地痛。手上血肉模糊。下巴上的骨頭受了傷,口水不斷流出來。那股紫紅色的火苗時強時弱地在他腦子裡燃著,一直沒有熄滅。
中午,從前邊那段修得勉強可以行車的公路上,顛顛簸簸地駛來一輛土黃|色的汽車。他恍惚聽到一陣尖利的哨響,眼見著半死不活的民工們搖搖擺擺地向汽車走過去。他坐在地上,什麼念頭也沒有,也不想知道那汽車到來是怎麼一回事。只有那簇紫紅的火苗子灼熱地跳躍著,衝擊著他的雙耳裡嗡嗡地響。
中年人過來,拉他一把,說:“老哥,走吧,開飯啦,去嚐嚐東洋大米吧!”
大爺站起來,跟著中年人走。
從汽車上抬下了幾大桶雪白的米飯,抬下了一個盛著藍花白底洋瓷碗的大筐。桶邊站著一個瘦中國人,操著一柄黃銅勺子;筐邊站著一個胖中國人,端著一摞碗。來一個人他發給一個碗,黃銅勺子同時往這碗里扣進米飯。眾人在汽車周圍狼吞虎嚥,沒有筷子,一律用手抓。
那個監工又轉過來,提著藤條,臉上還帶著那種冷靜的笑容。羅漢大爺腦子裡的火苗騰一聲燃旺了,火苗把他丟去的記憶照耀得清清楚楚,他記起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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