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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有人在一分鐘內成了偉大領袖,奶奶在三天中參透了人生禪機。她甚至抬起一隻胳膊,攬住了那人的脖子,以便他抱得更輕鬆一些。高粱葉子嚓嚓響著。路上傳來曾外祖父嘶啞的叫聲:“閨女,你去哪兒啦?”
石橋附近傳來喇叭淒厲的長鳴和機槍分不清點兒的射擊聲。奶奶的血還在隨著她的呼吸,一線一線往外流。父親叫著:“娘啊,你的血別往外流啦,流完了血你就要死啦。”父親從高粱根下抓起黑土,堵在奶奶的傷口上,血很快洇出,父親又抓上一把。奶奶欣慰地微笑著,看著湛藍的、深不可測的天空,看著寬容溫暖的、慈母般的高粱。奶奶的腦海裡,出現了一條綠油油的綴滿小白花的小路,在這條小路上,奶奶騎著小毛驢,悠閒地行走,高粱深處,那個偉岸堅硬的男子,頓喉高歌,聲越高粱。奶奶循聲而去,腳踩高粱梢頭,像騰著一片綠雲……
那人把奶奶放到地上,奶奶軟得像麵條一樣,眯著羊羔般的眼睛。那人撕掉蒙面黑布,顯出了真像。是他!奶奶暗呼蒼天,一陣類似幸福的強烈震顫衝激得奶奶熱淚盈眶。
餘佔鰲把大蓑衣脫下來,用腳踩斷了數十棵高粱,在高粱的屍體上鋪上了蓑衣。他把我奶奶抱到蓑衣上。奶奶神魂出舍,望著他脫裸的胸膛,彷彿看到強勁慓悍的血液在他黝黑的面板下川流不息。高粱梢頭,薄氣嫋嫋,四面八方響著高粱生長的聲音。風平,浪靜,一道道熾目的潮溼陽光,在高粱縫隙裡交叉掃射。奶奶心頭撞鹿,潛藏了十六年的情慾,迸然炸裂。奶奶在蓑衣上扭動著。餘佔鰲一截截地矮,雙膝啪噠落下,他跪在奶奶身邊,奶奶渾身發抖,一團黃|色的、濃香的火苗,在她面上嗶嗶剝剝地燃燒。餘佔鰲粗魯的撕開我奶奶的胸衣,讓直瀉下來的光束照耀著奶奶寒冷緊張、密密麻麻起了一層小白疙瘩的雙|乳。在他的剛勁動作下,尖刻銳利的痛楚和幸福磨礪著奶奶的神經,奶奶低沈暗啞地叫了一聲:“天哪……”就暈了過去。
紅高粱。10
奶奶和爺爺在生機勃勃的高粱地裡相親相愛,兩顆蔑視人間法規的不羈心靈,比他們彼此愉悅的肉體貼得還要緊。他們在高粱地裡耕雲播雨,為我們高密東北鄉豐富多彩的歷史上,抹了一道酥紅。我父親可以說是秉領天地精華而孕育,是痛苦與狂歡的結晶。毛驢高亢的叫聲,鑽進高粱地裡來,奶奶從迷蕩的天國回到了殘酷的人世。她坐起來,六神無主,淚水流到腮邊。她說:“他真是麻風。”爺爺跪著,不知從什麼地方抽出一柄二尺多長的小劍,噌一聲拔出鞘,劍刃渾圓,像一片韭葉。爺爺手一揮,劍已從高粱秸稈間滑過,兩棵高粱倒地,從整齊傾斜的茬口裡,滲透了墨綠的汁液。爺爺說:“三天之後,你只管回來!”奶奶大惑不解地看著他。爺爺穿好衣。奶奶整好容。奶奶不知爺爺又把那柄小劍藏到什麼地方去了。爺爺把奶奶送到路邊,一閃身便無影無蹤。
三天後,小毛驢又把奶奶馱回來。一進村就聽說,單家父子已經被人殺死,屍體橫陳在村西頭的灣子裡。
奶奶躺著,沐浴著高粱地裡清麗的溫暖,她感到自己輕捷如燕,貼著高粱穗子瀟灑地滑行。那些走馬轉蓬般的影象運動減緩,單扁郎、單廷秀、曾外祖父、曾外祖母、羅漢大爺……多少仇視的、感激的、兇殘的、敦厚的面容都已經出現過又都消逝了。奶奶三十年的歷史,正由她自己寫著最後一筆,過去的一切,像一顆顆香氣馥郁的果子,箭矢般墜落在地,而未來的一切,奶奶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些稍縱即逝的光圈。只有短暫的又粘又滑的現在,奶奶還拼命抓住不放。奶奶感到我父親那兩隻獸爪般的小手正在撫摸著她,父親膽怯的叫娘聲,讓奶奶恨愛漶滅、恩仇並泯的意識裡,又濺出幾束眷戀人生的火花。奶奶極力想抬起手臂,愛撫一下我父親的臉,手臂卻怎麼也抬不起來了。奶奶正向上飛奔,她看到了從天國射下來的一束五彩的強光,她聽到了來自天國的、用嗩吶、大喇叭、小喇叭合奏出的莊嚴的音樂。
奶奶感到疲乏極了,那個滑溜溜的現在的把柄、人生世界的把柄,就要從她手裡滑脫。這就是死嗎?我就要死了嗎?再也見不到這天,這地,這高粱,這兒子,這正在帶兵打仗的情人?槍聲響得那麼遙遠,一切都隔著一層厚重的煙霧。豆官!豆官!我的兒,你來幫娘一把,你拉住娘,娘不想死,天哪!天……天賜我情人,天賜我兒子,天賜我財富,天賜我三十年紅高粱般充實的生活。天,你既然給了我,就不要再收回,你寬恕了我吧,你放了我吧!天,你認為我有罪嗎?你認為我跟一個麻風病人同枕交頸,生出一窩癩皮爛肉的魔鬼,使這個美麗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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