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部分(第2/4 頁)
只有十步遠。後來雁群聚了堆,果然有一隻雁在群外孤零零地站著,昂著頭挺著胸,好象執勤的哨兵。天地黃澄澄的,像橘子皮的顏色,後來又變成了鐵灰色,後來就黑了。七八個星斗亮了,也是閃閃爍爍的,冰上的確看不到星光,雁群變成一團模模糊糊的暗影。爺爺把藏在鐵筒裡的點燃著的高粱秸稈一亮,值更的雁發警報,群雁驚醒,驚醒了就飛,根本不像傳說中說的那樣。傳說中說:獵雁者藏好,將燃燒香火一亮,值更雁叫,群雁醒,觀察一陣,見無動靜,繼續睡覺,如是者三,群雁以為值更雁謊報敵情,便一齊撲上去啄那雁,趁著混亂,獵雁人撲上去,可以活捉好多隻雁。這個傳說貌似有理,但實踐證明根本不靈。也許一萬次中能碰上一兩次吧。這個傳說挺好玩的,蠻精彩,但不如我父親設計的『釣雁』術精彩,父親在窩棚裡對我母親說:“情兒,咱去釣大雁,用針彎一個大魚鉤,魚鉤上掛一塊熟狗肉,釣鉤連著長長的釣線,第一隻雁吞了鉤,從腚眼裡拉出來,第二隻雁吞了鉤又拉出來,第三隻第四隻都這樣,五隻六隻八隻……然後一拉鉤杆,把一群雁都釣住了,你說好不好?”母親說:“你是吃狗肉撐昏了頭!”群雁驚飛之時,父親撲上去,似乎伸手就能扯住雁腿,終究未扯住。臉上感到了雁翅扇出來的涼風。第二天拿了槍去,片刻功夫就打了三隻雁,拿回來撕淨了羽毛,扒出了肚腸,下鍋煮了。煮熟了,四個人圍著飯鍋吃雁肉,母親把父親的『釣雁術』講了,大家一齊笑。這一夜有風,風從田野裡刮過,吹得高粱秸子響,高空中有孤雁鳴聲。遠處有朦朧的狗叫。雁肉有一股清新的青草味道,肉很粗糙,味道極一般。
冬天過去,春天來了。溫暖的東南風吹了一夜,第二天,墨水河裡就響起了冰塊坼裂的啪格聲。垂柳樹上突然萌發了米粒大的芽苞,桃花也綻開了粉紅的骨朵兒,早來的燕子在窪地裡、河道上飛翔,成群野兔子追逐著交配,草芽泛了綠。幾場如煙如霧的春雨過後,爺爺和父親脫掉了狗皮衣裳。高密東北鄉的黑土地上,日日夜夜騷動著萬物生長髮動的聲響。
肌肉飽滿的爺爺和父親在窩棚裡呆不住了,他們遊逛在墨水河大堤上,徘徊在墨水河石橋上,肅立在奶奶和爺爺的隊員們的墳墓前。
爹,咱投八路去吧,父親說。
爺爺搖搖頭。
咱去投冷支隊?
爺爺搖搖頭。
那天上午,陽光空前明媚,天上沒有一絲雲,爺爺和父親站在奶奶墳前,一句話也沒得說。
遠遠地看到從橋東的北邊河堤上,橐橐地跑過來七匹懶散的馬,馬上騎著七個滿臉鬼氣的人,都把腦門上一塊頭髮剃光,為首的一個黑大漢,圍著右眼生一圈黑痣。他就是高密東北鄉鐵板會頭子黑眼。還在爺爺當土匪時,黑眼就聲名赫赫。那時候土匪與鐵板會是井水不犯河水,爺爺從心裡瞧不起他。二九年初冬,爺爺和黑眼在煙塵茫茫的鹽水河畔進行了一場生死格鬥,基本上沒分出勝負。
七匹馬走到奶奶墳墓前的河堤上,黑眼勒住馬韁,馬停下來,抖抖鬢,低頭去啃堤邊的枯草。
爺爺的手不由自主地按住日本造王八匣子明亮的蓋子。
黑眼穩穩地坐在馬上,說:“是你呀,餘司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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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的手哆嗦著,說:“是老子!”
爺爺用挑戰的目光死盯著黑眼。黑眼愚蠢地笑幾聲,從馬上跳下來,居高臨下地站在河堤上,望著奶奶的墳墓說:“死啦?”
爺爺說:“死啦!”
黑眼怒衝衝地說:“他孃的,多好的女人到了你手裡也給毀了!”
爺爺的眼睛裡噴出火來。
“當初,要是讓她跟了老子,也不會有今天!”黑眼說。
爺爺把王八匣子抽出來,對著黑眼就要摟火。
黑眼不慌不忙地說:“有本事去給她報仇啊,打死我只能算你雞腸小肚!”
高粱殯。7
愛情是什麼?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答案。這件鬼事兒折磨死了無數的英雄好漢、淑女才媛。我根據爺爺的戀愛歷史、根據我父親的愛情狂瀾、根據我自己的蒼白的愛情沙漠,總結出一條只適合我們一家三代愛情的鋼鐵規律:構成狂熱的愛情的第一要素是錐心的痛苦,被刺穿的心臟淅淅瀝瀝地滴嗒著松膠般的液體,因愛情痛苦而付出的鮮血從胃裡流出來,流經小腸、大腸,變成柏油般的大便排出體外;構成殘酷的愛情的第二要素是無情地批判,互愛著的雙方都恨不得活剝掉對方的皮,生理的皮和心理的皮,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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