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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聚成一堆,劈劈啪啪地打起槍來。殺興正盛的鐵板會員誦著咒語,肆無忌憚地撲上去。
爺爺高叫:“散開——彎腰——”
鐵板會員高亢的咒語聲把爺爺的聲音淹沒了,他們擠成一團,挺胸揚頭往前衝。
偽軍隊伍打了一個排子槍,二十多個鐵板會員中彈倒下,鮮血迸濺,中彈未死者的淒厲叫聲在活著的鐵板會員腳下響起。
鐵板會員們愣了。偽軍又打了一個排子槍,更多的鐵板會員栽倒了。
爺爺高喊:“散開——趴下——”
偽軍打著槍衝上來,爺爺側歪著身子往匣槍裡壓子彈。黑眼彈起半截身體,怒吼:“起來、唸咒,鐵頭鐵臂鐵壁鐵寨鐵心鐵膽鐵板一塊擋住槍彈不敢來鐵身騎虎祖師急急如律令啊嗎唻……”
一顆子彈犁著黑眼的頭皮飛過,他狗搶屎般趴在地上,臉色蠟黃。
爺爺冷笑一聲,探一下身,從黑眼哆哆嗦嗦的手裡把匣子槍奪過來,喊一聲:“豆官!”
父親兩個滾就滾到了爺爺身側,答應一聲:“爹,我在這兒!”
爺爺把黑眼的匣槍遞給他,說:“沉住氣,別動,等他們靠近了打。”
爺爺又喊:“有槍的準備好,等靠近了打!”
偽軍勇猛地衝上來。
五十米,四十米,二十米,十米,父親看清了偽軍嘴裡的黃|色的牙齒。
爺爺蹦起來,左胳膊往左一掄,右胳膊往右一掄,七八個偽軍鞠著躬摔倒。父親和五亂子他們也打得很準。偽軍撤身就跑。爺爺他們用槍彈打著他們的背。匣子槍夠不上了,又撿起偽軍扔下的步槍打。
這一場小小的遭遇戰,奠定了爺爺在鐵板會中的領袖地位。數十個會員的慘死,把黑眼那套妖術戳穿了。會員們再也不願參加每日必行的鐵身儀式,槍,他們需要槍,什麼樣的神法魔術,都抵不住一個排子槍。
爺爺和父親用假參軍的詭計,混入膠高大隊,在光天化日之下,綁走了大隊長江小腳,又用假投誠的方式,混入冷支隊,同樣在光天化日之下,綁了冷麻子的票。
這兩張“票”,換來了大量的槍彈和戰馬,換來了爺爺在威名大震的鐵板會里說一不二的地位。黑眼成了多餘人和礙手礙腳的人,五亂子幾次要除掉他,都被爺爺制止了。
綁票之後,鐵板會成了高密東北鄉最強的勢力,膠高大隊和冷支隊銷聲匿跡,似乎天下昇平,爺爺開始萌發為奶奶出大殯的念頭。然後就是斂財集資、搶棺殺人,餘家的聲名如繁花綴錦,火上澆油,但爺爺忘記了日滿則仄,月滿則虧,器滿招覆,盛極必衰的樸素辯證法,為奶奶出大殯,是他犯下的又一個重大錯誤。
河堤後機槍聲又響了,爺爺聽到只有兩挺機槍在響,那幾挺一定是被膠高大隊的手榴彈炸壞了。逃到了距離河堤一百多米的膠高大隊和夾雜在膠高大隊裡的鐵板會員們,被機槍子彈打得鮮花怒放,萬紫千紅,隊伍又一次被壓在一無遮攔的開闊地裡。狡猾的冷支隊絕不輕易出擊,只讓那兩挺機槍嘎嘎咕咕地響著。
爺爺看到被機槍從河堤漫坡上打下來的那十幾個膠高大隊隊員裡,有一個滿身是血的瘦小軀體慢慢地、極端困難地往堤上爬。他爬得比蠶還要慢比蚯蚓還要慢比蝸牛還要慢,他的身體好象分解成了幾大部件,在一件一件地移動,血像小泉眼裡的水一樣從他身上往外冒。爺爺知道這又是一個鐵桿的英雄好漢,又是高密東北鄉最優秀的種子。重傷的膠高大隊隊員爬到河堤半坡上停了下來。爺爺看著他困難地側著身,從腰裡拔出一棵沾血的手榴彈就像從肚子裡拔出一個嬰兒一樣。他用牙咬開了手榴彈蓋子,又用牙叼出了拉火繩,手榴彈把子裡嗤嗤地冒著白煙,他叼著拉火繩的頭沉重地碰到河堤上若有若無的綠草芽裡。青色的機槍筒子在河堤上跳動著,一縷縷槍煙在堤上消散,閃亮的彈殼不時飛到堤外來。
高粱殯。11
爺爺後悔,後悔不該心慈手軟。綁到冷麻子那天,爺爺只跟他要了一百條步槍,五支花機關槍,五十匹馬。本來應該先把這八挺機槍要來,但是忘了,或者說當時爺爺覺得機槍沒有大用,多年的土匪生涯使他只認短槍,不認長槍。如果把機槍寫到“票價”上,就不會有今天冷麻子的猖狂。
重傷的膠高大隊隊員在頭觸綠草芽的同時,把手裡的手榴彈撇出去,一聲單薄銳利的爆炸,在河堤後,機槍飛向半空,又落下來。投彈者趴在河堤漫坡上,一動不動了,只有血還在流,流得苦澀艱難,速度緩慢。爺爺為他感嘆。
冷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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