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部分(第2/4 頁)
獵物慾望。儘管如此,二奶奶還是心存僥倖,由於有了這兩扇門板的屏障,傳說中的和想象中的危險就永遠存在於傳說中和想象中,無法變成現實。二奶奶在日本人的沉重的腳步聲中和急促的對話聲中,心裡癢酥酥地盯著那兩扇門板。門板呈赭紅色,門桄上積垢著一些淺灰色的落塵,白色的門閂上沾著幾片暗紅色髒汙血跡,那是一隻老黑了嘴巴的黃鼠狼的血。二奶奶想到那隻老黃鼠狼捱了她的沉重打擊後,嘴裡發出的尖利叫聲,它的頭顱破碎時像腳踩乾燥花生殼一樣脆響著,然後它在地上打了一個滾,粗大的尾巴掃拂了幾下地上輕軟的雪花,便只有陣陣的抽搐,而無暴躁的跳動了。二奶奶當然是恨透了這隻雄性的老黃鼠狼。一九三一年秋天的一個傍晚,二奶奶去村外高粱地裡挖苦菜時,在血紅的霞靄映照著的高粱地裡,一個黃草蓬蓬的小墳頭上,站著這隻老黃鼠狼。它通體金黃,嘴巴黑得像點墨一樣。二奶奶是在解手時見到它的。它站在墳頂上,身體坐在兩腿上,兩隻前爪舉起,對著二奶奶頻頻揮動。二奶奶像被電住了一樣,一陣強烈的抽搐從她的腳底飛蛇一樣躥到脊骨,上達頭頂。二奶奶癱倒在高粱地裡,口裡狂呼亂叫。當她神志恢復正常時,高粱地裡一片黑暗,大顆粒的星星在漆黑天幕上驚惶不安地、神秘地跳動著。二奶奶摸索出高粱地,尋著田間土路,往村子裡走。那個金黃|色的黃鼠狼的邊緣閃爍著麥芒般光輝的鮮明幻影無休無止地在她眼前出現消逝,消逝又出現。這幻影使她不可抑制地想張開喉嚨拼命嗥叫。她也確實嗥叫了,連她自己也能聽到,由她喉嚨裡迸發出的聲音不是正常人類所能發出的,連她自己聽了也感到吃驚駭怕。二奶奶瘋顛了很久,村裡人都說她被黃鼠狼給魅住了。她自己也知道是被黃鼠狼給魅住了。她感到它在暗中牢牢地控制著自己。她必須遵照它的指令行事,大哭、大笑,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做一些莫名其妙的舉動。每當那電擊般的感覺在她的脊椎裡奔突時,她就感到自己被一分為二。她在一個暗紅色的充滿色慾與死亡誘惑的泥潭裡掙扎,沉下去,浮起來,剛剛浮起來,又馬上沉下去。她的雙手似乎抓住了能幫助她攀上慾望泥潭的繩索,但一用力,那繩索也就變成了慾望的泥漿,她又無法自主地沉下去。在痛苦的掙扎過程中,黑嘴巴雄性黃鼠狼的影子一直在她眼前晃動著,它對著她獰笑著,用它的剛勁的尾巴掃著她,每當它的尾巴觸動到她的肉體時,一陣興奮的、無法剋制的叫聲便衝口而出。最後,黃鼠狼筋疲力竭地走了,二奶奶便昏倒在地,口角掛著白沫,遍體汗水,面如金紙。為了二奶奶的魔症,爺爺曾騎著騾子,去柏蘭鎮請來了專門抓妖驅邪的李山人。李山人焚香點蠟,在一張黃表紙上用硃筆畫了一些莫名其妙的符號,然後,焚燒成灰,用黑狗血調和,捏著二奶奶的鼻子,灌進二奶奶的嘴裡。灌得二奶奶鬼哭狼嚎,拳打腳踢,靈魂出竅。從此之後,竟一日日好起來。後來,那隻黃鼠狼來偷雞時,與那隻黃腿的火紅大公雞展開生死搏鬥,被大公雞啄瞎了一隻眼睛,正當它疼痛難捱,在雪地上打著滾時,二奶奶不畏寒冷,赤身裸體,手提白木門閂衝到院子裡,對準它的無恥的流氓式尖嘴猴腮,狠命一擊。二奶奶終於報了仇,雪了恨。她手提染血的門閂,站在雪地裡,痴痴的半晌,又彎下腰去一陣瘋狂劈砍,幾乎把那個教師爺般的黃鼠狼打成了一攤肉醬,才餘恨末消地進屋去。
二奶奶盯著乾涸在白門閂上的黃鼠狼的汙血,那種疏忘日久的驚心動魄的悸動又一次發作了,她能感覺到自己的眼球在瘋狂地震顫,也聽到了從自己喉嚨裡發出來的連自己也害怕的叫聲。
薄薄的門板僅僅晃動了一下就豁開了,一個金黃|色的日本士兵端著上刺刀的長槍輕捷地跳進屋來。二奶奶在瘋狂嘶叫的同時,震動不止的眼睛只用了一瞥,就看清了率先進屋的日本士兵的模樣。但這個士兵尖嘴猴腮、文質彬彬的人模樣片刻之間便幻成了那隻死在二奶奶手下的黑嘴巴黃鼠狼。他的尖削的嘴巴、嘴巴上那一撮漆黑的毛、他的鬼鬼祟祟的神情都與那隻老黃鼠狼酷肖,只不過它的形體更大,毛色更黃,神情更奸詐。深埋在二奶奶記憶深處的瘋癲經驗變本加厲地,以前所未有的強烈,極度誇張地表現出來。小姑姑被二奶奶的嗥叫震聾了耳朵,被二奶奶塗滿鍋底灰的臉、臉上像鳥翅一樣搧動著的嘴唇嚇破了心臟,她拼命掙脫二奶奶鐵箍一樣的胳膊,跳到窗臺上坐著,看著她第一次見到、也是最後一次見到的六個日本士兵。
六個日本士兵站在二奶奶的土炕前,都端著上起明亮刺刀的大蓋子槍,顯得非常擁擠,他們的臉上都掛著黃鼠狼一樣奸詐、愚蠢的笑容。在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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