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部分(第3/4 頁)
它一直站在那裡,身體下陷了足有半尺。爺爺能聞到騾子味道時,總感到它是個巨大的威脅,爺爺想總有那麼個機會到來,那時就用匣槍打碎它呆板的腦門。有好幾次爺爺把槍都舉起來了,但當他一舉起槍時,金黃的火焰便在房子裡熊熊燃燒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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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天早晨,爺爺睜開了眼,發現了躺在他身邊的戀兒形消骨瘦,閉著的雙眼周圍有兩圈青紫的顏色,厚嘴唇上,裂著一片片乾燥的白皮。這時候他聽到了村子裡房屋倒塌的巨響。慌忙穿好衣服,搖搖晃晃下了地,一下炕,他就莫名其妙地栽了一跤。趴在地上,他感到飢腸轆轆,用力撐著爬起來,有力無氣地呼喚大老劉婆子,無人答應。他撞開素日戀兒和大老劉婆子住的房間的門,舉目一看,炕蓆上臥著一隻翠綠色的青蛙,大老劉婆子蹤影也無。爺爺回到窗外有黑騾的房子,把幾塊壓扁了的鹹雞蛋撿起來,連皮吃了。鹹雞蛋勾出了更強烈的飢餓,他撲到灶間,翻櫥倒櫃,一口氣吃下去四個生滿綠毛的餑餑,九個鹹雞蛋,兩塊臭豆腐,三棵枯萎的大蔥,最後喝了一勺子花生油。
陽光像血一樣地從高粱地裡冒出來,戀兒還在酣睡,爺爺看著她像黑騾皮一樣光滑的身體,眼前又嗶嗶剝剝地迸出金色的火星。窗戶上的太陽紅光把那些金色的火星吞沒了。爺爺用匣槍捅捅戀兒的肚子,戀兒睜眼一笑,眼裡又跳出藍色火苗。爺爺跌跌撞撞地逃到院子裡,見久未露面的太陽又大又圓,溼漉漉的像帶血的嬰兒,遍地汪汪的雨水通紅,街上的水嘩嘩響著往田野裡流。田野裡的高粱半截泡在水裡,像湖裡蘆葦。
院子裡的水漸漸淺了,終於露出了鬆軟的地面。東院與西院之間的隔牆也倒了,羅漢大爺、大老劉婆子、燒酒鍋上的夥計們一齊跑出來看太陽。爺爺看到他們的手上、臉上都沾著一層綠色的銅鏽。
“你們賭了三天三夜?”爺爺問。
“是賭了三天三夜”羅漢大爺說。
“騾子陷在去年的老窖子裡,找繩子槓子把他抬出來吧。”爺爺說。
夥計們用繩子在騾子肚皮上捆了兩道,在背上挽了兩個結,伸進去兩根槓子,十幾個人一齊發喊用力,把騾子的四條腿像胡蘿蔔一樣拔出來。
雨過天晴,雨水很快滲下,地皮上汪著一層脂油般光滑的亮泥。奶奶騎著騾子抱著我父親,從泥濘不堪的田野裡走回來。騾子的腿上、肚皮上濺滿稀泥。兩匹分別數日的黑騾子一聞到彼此的氣味就頓蹄揚頸,喑啞地嘶叫,拴到槽頭上,又親熱地互相啃癢。
爺爺訕訕地迎著奶奶,把父親接過來抱。奶奶眼皮紅腫,身上有一股黴臭味。爺爺問:“料理完了?”
奶奶說:“今上午剛埋了,要是再下兩天雨,非招蛆不行。”
“這雨,真是,八成是天河的底給捅漏了,”爺爺抱著我父親說,“豆官,叫乾爹!”
“還是『乾爹呀』『溼爹呀』!”奶奶說,“你抱著他,我去換換衣裳。”
爺爺抱著父親在院子裡轉,指著騾腿陷進的四個深坑,他說:“豆官,小豆官,你看這裡,大黑騾子陷進去了,在這裡它站了三天三夜。”
戀兒端著銅盆出來打水,她對著爺爺咬咬嘴唇,撇了撇嘴,爺爺會意地一笑,她卻當浪著臉,一副不高興的樣子。
爺爺悄聲問:“怎麼啦?”
戀兒恨恨地說:“都怨這該死的雨!”
戀兒端水進屋,爺爺聽到奶奶問戀兒:“你跟他說什麼啦?”
戀兒說:“沒說什麼。”
“你怨該死的雨?”
“沒有沒有,這該死的雨,八成是天河的底給捅漏了!”戀兒說。
奶奶噢了一聲,爺爺聽到銅盆裡的水譁浪譁浪響著。
戀兒出來倒水時,爺爺見她臉色發紫,眼神都散了。
三天後,奶奶說要去給曾外祖母燒紙錢。她抱父親騎上黑騾子時,對戀兒說:“我今天不回來了。”
當天夜裡,大老劉婆子又去東院裡跟夥計們賭錢了,奶奶房子裡,又燃起了金黃|色的火苗。
奶奶騎著騾子星夜趕回來。她站在窗外聽了一會,便破口大罵起來。
奶奶把戀兒飽滿的臉抓出了十幾道血口子,又對準爺爺的左腮打了一巴掌。爺爺笑了一聲。奶奶又把巴掌舉起來,但扇到爺爺的腮幫子附近時,那隻手像死了一樣,無力地擦著爺爺的肩頭滑下去。爺爺一巴掌把奶奶打翻在地。
奶奶放聲大哭。
爺爺帶著戀兒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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