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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郎“撲哧”一笑,玉手輕點,將葫蘆裡的酒倒入茶杯中,之瞅了一眼,便又蹙起娥眉,道:“此酒顏色也是不佳,濁綠不清,終是下乘。黃山谷有云:駝峰桂蠹樽酒綠,樗蒲黃昏喚燒燭。酒色為綠者,當以淺綠如竹葉者為佳。小女子嘛,卻是非鵝黃之酒不飲!”說著玉掌輕拍兩聲,一個身材窈窕的白衣小鬟自後艙緩步而來,用玉盤捧著一套酒具放在桌上。盤中的杯盞均是白玉製成,三隻酒壺方圓形狀各異,卻全是小巧玲瓏。卓南雁曾久居芮王府,各色精緻玩意兒見的多了,卻也不以為意,這時腦中琢磨的,是這女郎的話。他想不到飲酒也有這麼多講究,忍不住道:“鵝黃顏色的酒,便是最上乘之酒嗎?”
那女郎眼波一蕩,道:“鵝黃之色勝過綠色,但比鵝黃更勝一籌的,乃是黃中透紅之色,這叫琥珀色。”說著將那長頸細瓶中的酒倒入杯中,立時一片濃香自那黃澄澄的酒汁中盪漾開來,瀰漫滿艙。
“這是家釀濁醪,請公子品評一二!”那女郎春蔥十指捧起玉盞遞來,盈盈妙目直望過來,這時她全身媚意全無,眸中更是清純如水。“當真是琥珀色!”卓南雁接過杯來一飲而盡,哈哈笑道,“好酒!這若是濁醪,天下便沒有美酒啦!”
“公子謬讚了!”那女郎喜上眉梢,也將酒淺淺飲了一口,又道,“白居易曾說‘荔枝新熟雞冠色,燒酒初開琥珀色’,這琥珀中的紅色須得越濃越妙!請公子再品一盞‘鵝黃醉’!”拾起那扁圓的酒壺給卓南雁倒酒。她那杯中酒只半乾,卻換了新杯,傾酒入懷。
卓南雁舉杯細瞧,但見這“鵝黃醉”果然酒色微紅,逸興橫飛之下,一口飲了,點頭讚道:“味道果然醇厚許多!”那女郎仍只淺淺一飲,便再換新盞。他忽覺一直讓這女郎給自己倒酒,未免失禮,便拿起扁圓酒壺,給她和自己各滿一盞“鵝黃醉”。
那女郎秀眉一挑,嬌聲道謝:“小女子素來量淺,但公子敬酒,可不得不飲!”眼波流蕩之間,昂頭將酒乾了。卓南雁也將那杯酒昂頭飲了,心中一動,笑道:“既然這琥珀色中之紅越重越好,豈不是紅酒最妙?”
“公主真是雅人。”那女郎明眸一轉,雪白的尖尖下頷悠然輕點,“最妙的酒之顏色喚作‘真珠紅’。所謂‘釀作真珠滴小紅’、‘小槽酒滴真珠紅’,說的便是此色美酒。”舉起盤中那最高的葫蘆狀玉壺,給兩人各滿上一杯,笑道,“敝宅中的這‘真珠紅’乃是用上等紅曲釀成,請公子品評。”
晶瑩的玉杯中滿盛紅豔豔的美酒,更有醇厚濃香撲鼻而來,卓南雁忍不住雙目灼灼閃光,舉杯一飲而盡,笑道:“色味俱佳,真是妙品!”那女郎掩口輕笑:“公子既然抬愛,不妨多飲幾杯!”雪白的纖指和櫻紅的香唇交相掩映,更現出一種難以形容的媚惑之力。
卓南雁似是酒意上湧,仰頭笑道:“一杯一盞的,太不盡興!”舉手提起玉葫蘆來,昂頭鯨吸龍吞,將壺中美酒狂飲一空。醇酒入懷,心頭髮熱,一眼瞥見那女郎,他不由忽然怔住了。記得是在當日重陽鞠會上,完顏婷連飲數杯後,香腮蘊紅,千嬌百媚,這時驟見這女郎酒紅初起的臉頰正與明豔絕倫的完顏婷依稀相似,霎時間他心底就覺一陣撕裂的舊痛,滿腔愁緒,轟然湧上。
那女郎見他忽然間雙目痴迷,只當他被自己的媚功迷惑,芳心竊喜之下,媚目中異彩更濃,膩聲道:“公子莫不是醉了?”卓南雁直視那雙勾魂攝魄的雙眸,黯然道:“道我醉來真個醉,不知愁是怎生愁。”這本是當年鍾離軒醉後所吟,但直到此時,卓南雁才略略體味出詩中意味。
“公子……”那女郎的聲音拖長了許多,幽幽的目光似怨似嗔,“你喝了奴家這多的酒,要怎生謝我呢?”
“我的確要謝你!”卓南雁目光倏地變得銳利逼人,似乎在瞬間自醉中驚醒,冷冷笑道,“無論如何,小姐總是我今生所見最為雅緻的敵手。你這便走吧,我饒你一命!”那女郎嬌軀一震,媚目也驟然冷了下來,緩緩道:“卓南雁,你知道奴家是誰?”
兩人適才還談詩論酒,相得益彰,但此刻冷言冷語,艙內登時便是劍拔弩張。透過四開的窗子,只聞欄外的滔滔江水滾滾而過,似乎這濤聲都緊了許多。
卓南雁緊盯住這張晶瑩剔透得帶著幾分妖異的雪白玉面,冷冷一笑:“小姐的眼光、神態、氣質均是瞬息萬變,或妖媚,或端莊,媚術已臻化境,但這一身修羅真氣卻終究掩飾不掉!當日在蕭裕府中,在下便險些喪在這修羅陰風指之下!”他頓了一頓,身子猛地前傾,森然道,“小姐來自上京太陰山,巫魔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