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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一剎那,她的哭聲戛然而止。她好象一下恢復了意識,在眾人睽睽的注視下,掙扎著從地上站了起來。剛一站穩腳,她就趕快拍掉身上的塵土,將衣服四周抻平,然後把散落的頭髮用手攏在耳後掖好。然後,她誰也不看,就象什麼事也不曾發生過一樣,重新挺直了上身,一步一步地向家門走去。她的步態雖然不穩,但節律中已透出快速復原的、長年習慣了的在別人面前竭力保持的尊嚴。
接下來的幾個星期,沒有人看見蓮芯出過家門。雜貨鋪掌櫃驚蟄望著一筐沒有一個蓮芯家雞蛋的柳條筐,眼睛裡多了些落寞。他把胳膊支在櫃檯上,心裡一遍遍地猜想蓮芯是不是病了。他已經聽來雜貨鋪買東西的女人說過那天發生的事了。為了一隻快病死的母羊而那般失態,他想這裡面必有著那些議論她的女人們所不能理解的原因。他真想去看看她,但明知這是此輩子都不可能的事。
蓮芯的弟弟再看到他姐姐時,完全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因為她好象一下老了十歲。雖然她依舊穿戴整潔,目光卻帶著些許呆滯,動作也透著不熟悉的遲緩,好象有什麼東西把她原有的精神帶走了。
蓮芯的生活又恢復到了從前的樣子。只是每天清晨,她開始更長時間地站在佛龕前向觀音低語。
一九六六年文化革命突然爆發了。那次革命是一場強調階級鬥爭的政治運動,因此從一開始就沒有放過蓮芯。作為地主階級的家眷,蓮芯家被公社的紅衛兵抄過幾次了;她還被指控為隱瞞地主階級的後代李重的下落,是他的同謀。蓮芯的所有繡品都被毀了,被人踩在地上,最後都被火燒了。她本人也被實行勞動改造,被迫下地去和別人一起幹同樣重,同樣多的農活兒。有好幾次她因為趕不上別人,急得暈倒在地裡,最後被人抬回家去。
她不止一次地想到過自殺。
就在這個時候,離家多年的李重被紅衛兵押送回天水塢來了。那幾個城裡來的紅衛兵向村民宣佈,李重是不折不扣的地主階級後代,必須回來接受貧下中農對他的改造。李重的出現驚動了整個村子。所有見過和只是聽說過他的人都趕來看這個傳奇人物。終於,人們在村委會的院子裡,也就是從前的李家大院,看見了一個個子不高,穿一身藍色列寧裝的安靜的中年人。他不說話,手裡緊緊握著一頂布帽子,靜靜地看著每一個村民,似乎在搜尋他認識的面孔。沒有人敢和他說什麼。村委會的人問他事情,卻發現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搖搖手,意思是他聽不見。大家這才知道,原來李重已經變成了聾子。
李重和蓮芯又戲劇性地重新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李中回家後的最初幾年裡,他們兩人一起下地去幹活兒,一起被村民批鬥。當時李重所在的生產隊隊長是李重小時候的一個玩伴,這個四十來歲的漢子看見李重回來後所受的罪,心裡混雜了很多說不清的感覺。他恨自己每次在批鬥李重時,總是想起他們小時候一起在楊樹林裡爬樹掏鳥蛋的事。有一次他倆都被飛回來的老鳥啄破了手,流了血,李重執意把他拉回了自己家,讓傭人給他倆上藥。他開始不敢去,可是李重竟急哭了。批鬥歸批鬥,但他平時派活兒時沒有太為難李重和蓮芯。後來,他派李重去學扶犁,翻地,耙地,這樣可以一個人幹活,避開多數村民;又讓蓮芯去飼養棚幫助飼養員春分推磨,因為知道春分是菩薩心,不會委屈她。
一直到了文化革命的中後期,農村的政治氣氛不那麼逼人了,李重和蓮芯的日子才好過了一些。一天,李重寫了個紙條給生產隊長,說蓮芯有氣喘,請求讓她留在家裡,並保證自己定會每天出工掙工分養家。隊長同意了。
蓮芯與李重說話時會用簡單的手勢,不過多數情況下,李重都能根據她的口型猜出她的意思。他們說話不多,相處客氣,沒有爭吵和矛盾,每天的生活簡單又規律。平時,那個小房子裡總是靜靜的,似乎與蓮芯獨自生活的那些年沒有什麼不同,只不過多了一個也不多說話的人。蓮芯像曾經照顧自己公婆那樣照顧李重,在晚了十八年之後才開始瞭解和接受丈夫的脾氣和所有的生活習慣。
那隻死去的母羊留下的後代早就做了另外兩隻小羊的母親,現在又當了祖母。蓮芯對她的照顧總是多一層,似乎在堅守一個永遠的承諾。
那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夜,整個天水塢一片寂靜。李重家那一天也和平時一樣,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發生,可是蓮芯卻在夜裡被什麼驚醒了。她望著窗外那個明亮亮又清冷冷的滿月,忽然就想到了自己的一生。一些逝去已久的往事像突發的山洪,猛烈地衝進了她貌似平靜的睡眠裡。她想起了六歲時母親給她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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