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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重,心裡湧動著難以形容的感激,暗自認定李重就是他的再生父母。
就這樣,李重一個人躺在床上固執地想了好幾天關於吳雙心底的仇恨到底是怎樣產生的,但是沒有結果。
在李重被本校的紅衛兵送回天水塢老家的前一天晚上,他做了一個夢。那是他離開天水塢後多年裡總重複做的一個夢,一個徹底乖張離奇的夢。在那個夢裡,他不明原因地又回到他一直懼怕回去的天水塢。奇怪的是,所有天水塢人,不論男女老少,都在看到他回來的那一刻從四面八方向他跑來,跑動的速度快得那麼不合情理!他們每個人頭上都頂著一個晃動的、離頭有半尺高的白色光環,那是他在西方油畫中見過的天使頭上的東西。在那群奔跑的人中,有小孩兒,有年輕的姑娘和小夥子,也有背和腿都彎曲的老人,還有裹著小腳和抱著孩子的女人們。他們每個人的眼睛裡都閃著熱烈而煥發的光;老人們的白髮和鬍子隨風向後飄舞,彷彿是燃燒的白色火焰。在這顯然不合情理的畫面裡,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暖意,把這一切看似不可能的存在都合理化了。被天水塢人圍在了中間的李中驚異地發現,那些熟悉的、被生活打磨得疲憊不堪和麻木了的村民的臉,都被與年齡無關的激|情點燃了,好象爐灶裡飛射的火花。接著,李重把全村人都帶到一個由他親自設計建造的白色大廳裡,然後給圍坐在他面前的天水塢人講起了外面世界和人。從村民的眼神他看出來了,他們竟然都聽懂了他心裡想要表達的東西,溝通的成功讓他欣喜若狂,因為那是從來都不可能的事。他也看見了那個曾做過他的小新娘的趕車人的小女兒胖丫。奇怪的是,她仍舊梳著兩條鬆散的小辮子,流著鼻涕,張著沒有門牙的嘴在笑。每次她總是坐在人群的最前面,只穿著一隻鞋。
這個反覆出現的夢在李重被送回天水塢後的那個夏天就消失了。他明白了:夢只能在遠方,一旦到達了彼岸,它就失去了所有的魅力和存在的理由。
被送回天水塢那年,李重三十八歲。
時間象黑魚河裡的水,並不因人世的滄桑而改變什麼。太陽東昇西落,四季照常更替,麥子播種了又收穫;村裡的年輕人結婚、生子,老人們先後生病死去,然後被埋在村後的墳地裡。那場進行了十年的文化革命,象夏天的雪一樣,沒人真正知道它為什麼忽然就落了下來,等它結束時,村民們也不知道它為什麼就走了。在那次革命中發生過的太多難以忘卻和令人嘆息的往事,已變成村裡的老人們在閒聊時總也捨不得放棄的話題,而對年輕人來說,它卻更像一個似真似幻的歷史傳說。
李重在天水塢生活了十幾年之後,變成了一個地道的村民,一個出色的扶犁手。他犁出的地,就像精心打造的工藝品,人人稱奇,村長也因此將犁地的活儘量派他去幹。大家都說,李重的老婆蓮芯是用針繡花布,李重是用犁繡地球,兩人都有一雙離奇的手。李重和其它村民一樣,每天按時出工,年底再去領工分、換口糧。已經五十多歲的他臉已被曬成了黑黃|色,額上有很深的溝紋。和村民一樣,他也穿一身黑衣褲,走路時背和腿也開始有了彎曲的弧度。
李重和他的老婆蓮芯住的房子坐落在村子的東北角,只有兩間小屋,過去是村裡存放種子和堆放農具的倉庫。後來東西放不下了,村委會就蓋了一個更大的庫房,讓當年從李家大院搬出來的蓮芯住在了裡面。小屋裡除去佔了一半空間的炕,一個桌子,兩把椅子和一個衣櫃,剩下的就都是李重那數不清的放在紙盒子裡的書了。書多,地方小,蓮芯便把放書的盒子都排碼著往上摞,然後蓋上舊布。
每天吃晚飯,李重都要照例喝上一小盅65度的二鍋頭。他一般分兩口喝乾,就著蓮芯給他準備的花生米、豆子或其它醃製的東西下酒。吃過晚飯,如果沒有別的事,李重就會盤腿做在小炕桌上的煤油燈邊看書,或不停地寫寫畫畫什麼。只有此刻,沉默了一天的他好像才被酒精喚醒,變成了一個與白天截然不同的人。他會邊看書邊出聲地笑起來,或突然用手掌猛擊自己的膝蓋,高聲說:“啊呀,怎麼能這麼說?這不對嘛!”或者是,“不錯不錯,就是這樣,實在是太妙了!”
李重看書時會忘了自己的存在,如同他獨自坐在農田裡看晚霞時一樣,完全消失在另一個只屬於他自己的時空裡。在那個他自己搭建的避風港裡,他對現實的抗拒變得不那樣堅硬了,好象被音樂融化、撫摩過一般,世界也變得可以接受了。
李重家小屋的衣櫃頂上,放著一捆捆質地粗糙顏色發暗的紙張,都是從村雜貨鋪買來的。李重不看書時就用鉛筆和尺子在那些紙上描畫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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