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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然颳著北風,雖出了兩天太陽,可冰雪溶化的並不多。今天風向轉了,當陽的地方,茅簷滴滴答答,牽線似的流著水,背光的處所,掛著如錐似劍的冰凌。茫茫是雪原上,漸漸露出塊塊黑黑的泥地,好像北冰洋裡裸露的一個個小島。茅屋漸漸的現出來了,渾圓渾圓,遠望,如一冢冢墳墓。原野依舊被冰雪統治著,不見獸跡,不見鳥影。偶爾有那麼一兩個艱難的行路人,也用寬厚的毛巾,嚴嚴實實裹著頭,穿上厚重臃腫的棉襖,弓著背,袖著手,踏著雙笨重的木屐,一步一步一點頭,在雪泥拌和成粥狀的路上移動,滑稽得像個刺蝟球在滾動。
匆匆吃過早飯,尤瑜向彭大娘道別,大娘千叮萬囑,要尤瑜轉告她對他父母的祝福,對豐書記的至誠的感激。尤瑜急著回家,為了暫時擺脫難捨的依戀之情,他不想彭芳去送他,就快步走出了門。可大娘卻喚彭芳送,彭芳聞聲出來了,只見她收拾得煥然一新。濃密的烏亮的斷髮,紮在腦後,微微翹起,髮結上綴著一支紅牡丹大發夾,煞似丹頂鶴的丹頂。兩個大眼睛,如高山上的兩泓圓溜溜的雙胞姊妹湖,白底鮮明地襯出渾圓的黑亮的金剛石般的眼球,球面水汪汪的,好像清亮的溪水在石上靜靜地流淌。雙瞼上長長的腱毛不時閃動,有如岸畔的依依的柳絲。紅得如火如霞的外套與白玉的脖頸之間,微微露出一線嫩綠的衣領,那是遠望崑崙,鑲嵌在雪峰與萬紫千紅的草原之間的一圈翡翠。棕黑的毛褲緊緊地裹著修長的雙腿,恰似仙鶴悠閒地漫步淺灘,顯出雍容華貴。她在雪地裡亭亭玉立,恰似一株繁花灼灼、忽忽火笑的紅梅。尤瑜呆呆地望著她,一時竟忘了回家。彭芳提醒他,他才如夢初醒,怏怏地說:
“泥深路爛不好走,芳妹,你,你最好還是別送吧!”他原來想不要她別去送,不過,如今看到她那讓人心動神移的芳容,心裡又巴不得她去送,想和她再多呆一些時間。彭大娘見尤瑜不要彭芳送,便十分認真地說:
“送別,自古就有規矩。十里有長亭,五里有短亭,不送十里,也得送五里。至於稀客貴人,還得加倍送。瑜兒呀,你能百里來,芳丫頭起碼也要送十里。禮尚往來,才算有情有義。芳兒,還不快些收拾一下,準備送大哥。”
其實,彭芳一早起來就裝扮,反反覆覆照過鏡子,收拾的停停當當。一顆心浸在蜜罐裡,甜得讓她暈眩,可是她卻故意說:
“送自家的大哥,要收拾什麼?頂風冒雪,尤大哥能百里來,就是泥深路爛,我也應該送十里。來而不往非禮也,尤大哥,今天這事可就由不得你!我們走!”彭芳從尤瑜的眼神裡,知道他巴不得她去送,但如果讓他一時說出的話又即刻收回來,怕尤瑜面子上過不去。於是,她便推著行動上不免拖泥帶水的尤瑜上路。
原野上靜極了,一前一後,兩人默默地走著,腳踏進攪和著冰雪的深泥裡,拔出來,發出的嘰呱嘰呱聲,清脆、響亮、綿長。靜默中各人在想各人的心事。一個默神,她真想脫口說出她愛他,但一個女孩子家,這種單刀直入的話,怎麼能說出口?好在他關心她的話時刻掛在嘴上,想必他疼她的心意一定深深藏在心底。只要她此行緘默不語,他一定會說出久埋在心中的知心話。而另一個呢?也正琢磨著該說什麼好。她,貌似出水芙蓉的西施,才如出口成韻的易安,他打心底裡喜歡她。可是,他早就鍾情於池新荷,他曾誓言不到長城非好漢,豈能見異思遷,走到半途就變卦?愛情,應該堅如磐石潔如玉,就如人們的眼睛,不能容忍有一丁點兒塵屑。愛情,也應該如蜜似泉,汩汩地澆灌著你企盼的人的心田,讓他如渴飲甘霖般地愜意。但是,愛情也是春天的泥濘冬天的雪,是險峻崎嶇的高峰,是狂濤掀天的海洋。她要求你不避艱險,甚至準備搭上生命,不倦攀登,奮力航行,同舟共濟,海枯石爛不變心。又怎麼能登上這山望那山,一馬配上兩副鞍?因此如果不鐵心緘住自己的嘴,說漏了,傷害了她們——自己心嚮往之的戀人,親如手足的妹妹,自己豈不成了朝秦暮楚的輕薄人?
就這樣,他們走了一程又一程。她的劍眉漸漸地打了結,她後悔昨天晚上沒有把住機會,敞開心,清水淘白米,說個明明白白。昨晚,楚伯伯走後娘睡了,他們還天南海北說著開心話,可就是繞開了情愛這個要緊的話題。她想同學還有兩年多,要表明心跡,多的是時間。酒以陳釀好,情是長久真,過早地摘的果子味酸澀。何況學校裡有那麼幾百雙眼睛,一絲一毫的風吹草動,也會掀起軒然大波。以往幾樁同學談戀愛的事,哪一樁不被人嚼爛舌頭,糟蹋得臭不堪聞,當事人給醜化成十惡不赦的惡魔,使人百口莫辯。何況尤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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