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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確規定公民有言論自由,那麼“放”與“鳴”,應該是人民應有的起碼的權利。可是誰知道,接著到來的暖春變成了嚴冬,六條政治標準驟然出籠,“百家”頃刻變成“兩家”:無產階級一家,資產階級一家,最終變成一家獨鳴,這一家究竟是無產階級或資產階級,或者還是別的什麼階級,誰又能知道,誰又敢知道。歷經嚴冬的嚴酷摧殘,百家噤若寒蟬,剩下獨鳴的當然只有自己宣稱是無產階級的那一家。平常政法部門審理不很複雜的刑事案件,根據詳盡的法律文字,調查取證,動輒數月半年,一個案件才能結案,可間或還產生冤案。可是,從這個夏季開始後的下半年,憑藉粗疏的沒有標準的六條標準,不需調查取證,一個早晨就能判定成千上萬資產階級右派,將他們投入無休止的靈魂的折磨與無窮盡的歲月的勞動改造。古往今來,人們只知道一字值千金,又有誰知道幾句話得抵罪二十二年,每個字比泰山還沉重!直到鄧小平同志撥亂反正,才恢復了歷史的本來面目,才解除牢獄之災。更有甚者,竟將牢底坐穿,沒有見到今天的天日。現在黨重提提倡雙百方針,社會主義應該又是個大花園,花有百種,人有百家,他曾加入了中國**,可是要說自己是無產階級,是無產階級香花,他會羞愧難當,因為覺得自己沒有那麼堅定。如果說他不是資產階級而是屬於百家中的別的一家,他認為十分公平。不過,如今雖然時勢不同了,五七夏天整他們的所謂“無產階級”,在陽光下,飛黃騰達的姚令聞輩的猙獰面目變笑臉,可是暗夜中,這些餓狼仍然時時刻刻瞪綠眼,他又怎能穿越重重暗礁陣的圍剿達彼岸?在他們的眼裡,他當然不會有一絲紅,而是百分之百的白,而他們今天仍然覺得自己比火紅,其實他們的心地比墨黑。鳥禁錮籠中非夙願,又何必再將這“紅”或“黑”與“白”的鬥紅了眼睛的公雞關在一隻鳥籠中,讓彼此相互瞪著烏雞眼!因此,有效的隔離才是上上策。如今姚令聞他仍竊據要職、養尊處優、體若肥豚,權利攸關,他決不想挪也不會挪,倒是他竹海體態清癯、不要黨籍、不求工職,只祈擁有自己的人生,是隻剛剛南歸的燕子,如今又飛回北國草原。這樣,他與姚令聞雖然還共戴天,卻不結怨,井水不犯河水,風馬牛不相及,應該說這是最好。
“以怨報怨、以牙還牙並非我願,以德報怨、任人宰割我不能。達亦不足珍,貧也何必悲,李斯不上《諫逐客令》,何至東市嘆黃犬?陶令高歌《歸去來》,弱女勝男濁酒甜。一弦不能和交響,美食還需五味調,長安棋局多陷阱,還是山**上風光好。古廟青燈我熬不住,無車馬喧的田園應該有。坡翁雲:‘燕子樓空,佳人何在?空鎖樓中燕。’我又何必留在此地既鎖住心儀的佳人,又鎖定自己頭腦與手足。‘古今如夢,何曾夢覺。’昨日的噩夢破,今朝的幽夢醒,明日夢如何?雖然距離遠大的目標,仍隔著萬水千山,雖然未來也許還會出現重重迷霧,但是,歷史的車輪決不會又回頭,人們藉助真理的力量,這美夢應該能看得通透一定早日圓!世上沒有後悔藥,桃李無言,下自成蹊,還是‘言寡尤、行寡悔’的好。天涯何處無芳草,只要能自己的艱苦勞動,就能為國、為民作出貢獻,就能為社會主義大廈添磚加瓦,老死漠北荒島又有什麼不好,三十六計還是走為上,為什麼一定要側足狹窄的長安道?”竹海淚眼望著茫茫宇宙,滾滾昆江,放縱奔流的思想潮水達於最高潮。
此刻,最牽掣著他每根敏感的神經、撕裂他滴血的心的還是是和平街五十一號。當年新荷邀他去和平街五十一號度新春,就是因為覺得自己“衣褐”出入“大雅之堂”,讓人哂笑,新荷要為自己製作“禮服”,私下又視為有失男士的尊嚴,自問來日方長,思想顛來倒去未去成。誰料這一纖細的錯訛,竟然衍成他的漫天仇、千古恨。此後九千多個濃黑的長夜裡,“和平街五十一號”的門牌,似金子一般,每晚都在他黯然銷魂的眼閃耀著金燦燦的光芒。這次回鄉,人們都說是長夜逝去見曙光,二十年的破夢會重圓。而他覺得人生夢破了,怎麼能再圓,他只要能像燕子到舊宅築巢一般,到自己“魂一夕九逝”的和平街五十一號走一遭,能拾掇些破夢的碎片就夠了。可當自己回來,“燕子樓”——和平街五十一號——已不復存在,那又怎麼能有被“鎖”住的“燕子”,為他見證當年的佳人?此後,和平街五十一號只能永遠成為他揮之不去的遙遠溫馨的夢。可笑的薄面、虛妄的尊嚴,讓他付出了這般高昂的代價,自己當年不可理喻的愚昧,鑄就了他一生無可挽回的最大的悲哀啊!
第六章(。dushuhun。) ; ;夜茶品夢 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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