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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擠擠挨埃,歪七豎八,關著十幾個人,有的是被抓出來的右派,有的是將要被
抓的右派。這房子的門楣上,白紙上端端正正書寫著三個字:反省室。人一進了
這個門,就劃入了另一類。正如跨過奈河橋,人就變成了鬼。這間房子,前面有
張小門,個子稍高一點的進來,不彎腰就會碰著頭。門頁上方特別鑽了個小洞,
叫貓眼。把守門的人將眼湊近它,就可以虎視眈眈,監視著裡面的人的一切動靜。
後面有個矮窗,窗洞中有兩扇木格窗戶。如今緊鎖著。他們搜走了裡面的人的小
刀鑰匙,拿走了他們的褲帶,說什麼是怕他們自殺,或者從後窗逃走。晚上大家
擠擠挨挨地睡著,正如溫床上排著的紅薯種。吃,一碗飯上夾點菜,送到小房裡
;拉,由人緊跟監視,提著褲子上廁所;晚上,進來的門旮旯裡,放一隻便桶,
人們睡不著,屎尿特別多,整個晚上,淅淅瀝瀝,叮叮噹噹,尿臊氣燻得人喘不
過氣。白天,房裡也十分陰暗,裡面的人只能估摸著在紙上寫反省。晚上,裡面
只吊了盞煤油燈,光線更加暗淡。整日,室內的人只許踞坐著,將稿紙攤開在並
攏的大腿上寫交代,不許交頭接耳,不能左顧右盼。稍有越規逾矩,輕則站到門
口遭訓斥,重則要立於過道中,忍受咆哮的北風的撕咬。室內,有好幾個癮君子,
香菸一支接一支,香菸氣、燈煙味、尿臊臭混合在一起,瀰漫整個空間,嗆得人
呼吸艱難,淚流不止。這樣,參加整風的每一個學習單位,就像一盤高速旋轉的
大磨盤,這間小房子就是磨盤的進口。有稜角的,從這口子裡塞進去,經過陰暗
的磨牙道,稜角就被啃掉了,磨圓磨滑了,甚至被磨成了齏粉。裡面的人輪番被
拖出去狠鬥,正如從磨盤口走入了磨牙道。他們昂首走出這小門,一個個怒容滿
面,怨氣沖天;可彎腰走進這門時,個個鼻青臉腫,垂頭喪氣,淚流滿面。雖然
他們還有氣息,可如爛泥癱倒在地,不吃不喝,行屍不行了,走肉難以
走。間或有人思想結了鐵疙瘩,趁人們熟睡之際,扳斷矮窗的窗欞,縱身跳了下
去。輕則折臂斷腿,重則丟了小命。自反右開始後的二十多天裡,就有好幾個人
從這兒跳下去,其中一個人丟了命。按左派們的說法,這種人是與人民為敵,死
有餘辜,更要趁熱打鐵,狠狠批鬥,將他們的靈魂鬥倒批臭,肅清餘毒。過虎崗
學區的這間反省室,只是昆陽城的一盤石磨。自上至下,整個昆陽城這條狹窄的
雞腸子街上,如今串連著二十幾副這樣的大石磨。有了它們,就是鐵石也會碎成
粉末,何況投進這些石磨的全是鬆軟的血肉!
永遠個子矮,如今,他不用彎腰就走進了這張門。不過他鼓鼓礅墩,氣力不
小,就是千斤重的閘門,他也能扛得起。他把那張不足五斤重的破棉被,攤在別
人不願睡的進門的地方,背靠著牆正襟危坐著,目光透過眼鏡的鏡片,穿過窗欞
的空隙,望著遠遠的天末飛渡的亂雲,盤旋的蒼鷹,他想到了他的過去,思索著
他的未來,特別是審視自己眼前的遭遇。覺得自己過去是、現在是、將來更是隻
折翅不能奮飛的鷹,於人、於世無補,對家人、對朋輩有辱。這是他從未料想的
彌天的悲哀。
他清楚記得,不到五歲,母親在生妹妹時死去了。父親哭著把妹妹送給了別
人,此後父親便靠打短工維持生計,他在家裡帶著弟弟,日子過得十分艱難。後
來父親替別人划船,收入多了一點,便讓他兄弟寄居在大伯家裡,讓他上完了小
學。可天有不測風雲,常年在外奔波的父親,據說被抓了壯丁,從此沒有回來。
大伯家裡很窮,養不起他們兄弟,他就只好帶著弟弟討米。他小腿上的傷疤,就
是地主家的惡狗撕去了一塊肉後留下的痕跡。
解放了,他結束了他三年討米的生涯。解放了,減租減息,土地改革,他跟
著**鬧革命。先是當了工作隊長池中偉的通訊員,後來當上了村長,入了黨。
池隊長見他能寫會算,機靈能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