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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那,那哪能呢?你老家昆陽,我祖籍波陽,不是同一個省,相距近千里,北馬、南牛不相風,又怎麼會相識?我的名字叫員籜,我怎麼會是昆陽的竹海?聽到範英娥的短兵相接的逼問,我直覺得一張臉全著了火,一顆心似兔子躥,我急急地進行分辯,然後又笨拙地安慰她,範姑娘,你現在家居昆陽,但祖籍,祖籍也應該是江西,因為昆陽絕大多數的人,是從波陽遷移過去的,我們也算得上半個同鄉,因此我一定盡心盡意為你找,只要你不急,今後肯定能找到。
不急,不急。尋找失散十年的人,一時急不得。不過,許多事物往往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一次我爸爸丟了鑰匙,進不了家門,找遍屋前屋後沒找到,最後發現鑰匙攥在自己的手心裡。十年都過去了,再等一年兩年又何妨。員老師,只要你時刻留意我就安心了。說時,她乜斜著眼睛,狡黠地望著我。同來的幾個見我們像談家常那樣親切,也笑著俏皮地對我說:
人言四海之內皆兄弟,其實兄妹有時遠比兄弟親!員同志,你說是不是?
我覺得再說下去會露底,便有意岔開談話,領著他們走出乾打壘。前面一望無際的綠原上,中間有片平明如鏡的水田,暖風吹來,蕩起微微的漣漪,。明鏡裡面有一片嫩綠的氈子,那是北國第一次育出的茁壯的秧苗。我說季節不等人,吃過中飯大家就開始工作。然後回頭分配他們的住所。這一溜乾打壘共六間,六大四小,中間兩間大的做食堂、工具室,東頭兩小間原是農場場長樸姬順的住所及辦公室,不過夜晚她往往回油田後勤處歇宿,很少再這裡過夜,現在就騰出來給女青年住,範姑娘被分配她當保管單住一間,另外兩個共住另一間;西頭兩間,我住一間,兩個男青年住另一間。我覺得,房間這麼分配,與範英娥隔得遠一點,也許麻煩少會一些。
這幢乾打壘後面,還有一溜乾打壘,那是農場其他職工的住所。中午,到地裡勞動的職工都回來了,大家鬧鬧嚷嚷吃過飯,就開始插秧。新來的青年手把手教北方旱鴨子系秧、插秧,範英娥顯得尤為耐心。她插秧的速度,更無人能比,秧苗插入水田有如雞啄米,一畦插五蔸,幾十米長的稻田,她下田不伸腰就插到了頭。蔸蔸秧苗均勻,橫行直列整整齊齊,恰如訓練有素計程車兵的方陣。在大家的努力下,一百多畝的插秧任務,不到一個星期就完成了。同伴們誇張地誇範英娥,說這插秧任務,她完成了一半。
秋後稻子喜獲豐收,畝產平均比麥子高一倍。於是農場迅速擴大水稻生產規模,如果說第一年水田在無垠的沃野裡只有一小塊,只是藍天上的一顆星;兩年後,沃野上水田星羅棋佈,就如夏夜藍天的星斗;以後水田直連到天邊,沃野成了無邊無際的稻子的海洋。
大地易容人變樣,幾年後,範英娥當上農場的技術員,協助農場管理生產,尤其在防治病蟲害方面,她取得了突出的成績,多次被農場評為生產標兵,還曾與我一道到昆明參加過全國農民科學家會議。她還要我輔導她學習文化,每天晚上雷打不動。幾年下來,除了外語,她學完了高中課程。與此同時,她的赤熾的感情的岩漿也在地殼下湧動。她見我找竹海不見行動,就斷定我是竹海,把我當作至親至愛的人。她在完成工作任務之餘,還悉心關顧我的生活,經常給我洗衣服、被褥,時刻將我的冷暖她掛在心上。不過,也有盞紅燈她覺得不應該撞,竹海是逃亡的右派,如果她感情衝動,洩露了我的身份,後果不堪設想。我也常暗自嘀咕,過去我已淪為囚徒,被釘在十字架上,可池新荷不計較墜入地獄的嚴重後果,還在十字架下流連,誓與我攜手陟升聖潔的愛情殿堂,這種感天動地的大愛至愛,我又怎麼能忘?池新荷在我心中的位置,就是聖母瑪利亞也不能替代。儘管過去了許多年,她以為我死了,如今已經嫁人,但我也不應該心存邪念,對這種純真的感情有絲毫褻瀆。範姑娘一片赤誠待我,我也應該對她一片赤誠,但如果將我的心境向她袒露,她滿懷希望,千里迢迢來到北國,得到的卻是晴天霹靂,六月飛雪,這對她實在太殘酷了。因而我對此始終緘默不語。若春夏秋冬無情迴圈遞邅,如春花秋月有情周始反覆,我們的那兩顆如錐刺刀割的心,也似鐘擺滴滴答答、一刻也沒有停止滴血。就這樣,歲月如唧唧啞啞的磨盤,似翻滾翻滾的油鍋,將人間似黃連的痛苦碾磨成齏粉,將世上無窮盡的悲哀撳入沸油中煎熬,而我們就是這磨盤裡、這油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