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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澤喝完湯擱下勺子,挑眉道:“咦,怎麼都數落起我來?”宜嘉到底伶牙俐齒:“三哥,我未來三嫂是不是一準個洋美人?金髮碧眼的,說話舌頭不知往哪兒放,身上盡是濃烈的香水味?那敢情真好!”滿座誰聽不出這其中的味兒,都僅當做笑料。
未料,沈清澤竟斂容正色,只三個字:“她不是。”
宜嘉沒想到他會回答,而且還是這般認真,有些微訝然,愣了一愣。素心卻是多多少少聽到點兒風聲的,輕輕含笑。
沈太太啜一口茶,笑得和藹:“叔鳴啊,令尊令堂身體可好?家裡事兒多,也沒法子抽空去看看他們。”李叔鳴家並不在上海,早年自在蘇州開了兩家繅絲廠子後就舉家搬過去了。
叔鳴是極尊敬沈太太的,忙道:“哪裡哪裡,他們都好著呢,也惦念著您二老。”沈廣鴻開口道:“叔鳴,留洋回來了,日後擔子可就重了,自己要注意謹慎。”叔鳴應了一聲,點點頭。沈廣鴻又道:“如今開廠子,錢可不大容易賺啊!”叔鳴道:“這我也聽家父說過,洋人開的廠子越來越多,銀子花花地都流進他們腰包去了。”沈清瑜也是經營兩家棉紡廠的,熟諳行情,接過話來:“是啊,上海有好幾家老廠子都是每況愈下啊,有的僅剩下個空殼,內裡幾近虧空了。那東邊的宋家、簡家,還有北邊的徐家、楚家,都是日漸衰竭了。”
沈清澤原先並不在意他們談的話,但聽到最後,那無比清晰的“楚”字,卻令拈著酒盅的指頓了頓。
晚宴過後,一家子的人都擁在宜嘉與叔鳴四周,好不熱鬧。
沈清澤躊躇了片刻,終究還是將沈清瑜拉到一旁,低聲道:“二哥,你方才說,楚家的廠子怎麼了?”沈清瑜笑了笑,道:“我道是什麼讓你今晚心不在焉呢!”手指描摹著琺琅彩瓷杯口,道:“楚家那兩家棉紡廠子,雖是大得氣派,又是近二十年的老字號,盛名之下其實已日漸難副了。”
沈清澤不語,只屏息聽著。
“洋人廠子越開越多,資本輸出得也愈來愈厲害。楚家那兩家棉紡廠用的卻仍是舊機器、老路子,幾無改進,自然是日漸沒落。楚卓良又漸漸年老,膝下雖有一子卻太年幼,無人能助啊!”沈清澤緊緊盯著他,忽然開口道:“你能想到什麼法子麼?”沈清瑜苦笑:“我能有什麼法子?”嘆了口氣,又道:“我盡力,但還是聽天由命的多罷!”
沈清澤站起身,方欲離開,又似想起什麼,忽回頭道:“二哥,這件事你與楚幽蘭說過麼?”沈清瑜搖頭道:“這還不曾,唯恐她太傷心。”沈清澤似是舒了口氣,喃喃道:“如此便好。”
如此,幽芷也就不會知曉了。
雪接連著落了好些天,也不見大,只是絮絮的雪,從拂曉到黃昏,至子夜,如此往復。天始終是沉沉的陰霾,而天地間卻因為積著的雪愈發亮堂起來,耀著人的眼。
時至今日,大雪才陸陸續續地停了下來,僅把銀裝剩。
沈太太望著外頭,見雪停了心中很是很喜悅。回頭看到素心,道:“這雪到底是停了,可連下了六七日!”素心款步近窗,笑言:“是呀,不過外頭銀裝素裹的,真漂亮。”沈太太大抵不若年輕人,皺了皺眉,又笑道:“唉,真是不懂你們年輕人,這白屋、白瓦、白地的,多觸黴頭!”素心挽住沈太太,笑得溫婉:“媽,洋人還穿白紗裙結婚呢!”沈太太更是苦笑著,別過臉去。
素心道:“媽,等午後喚宜嘉一同去後院吧!聽清泯說,今年的梅開得極好。”沈太太收回目光,點點頭,又道:“宜嘉呀,我看她是不去的多,只顧著和叔鳴一塊兒。”素心怎會聽不出話中的味兒,道:“情投意合,兒女和睦,媽您這才有福呢!”沈太太抬眼,點點素心的腮,樂道:“瞧你這張嘴!”素心倒不好意思起來,笑逐顏開。
許是前些日子受了些風寒,再加上原本身子骨就弱,楚二太太這幾天病重起來,臥床不起,滿屋子漾著藥味。幽芷為此憂心忡忡,放了學後便一直在母親左右照料著。幸好,今日終於有了起色,咳嗽好了許多,幽芷這才寬心了些。
靜芸今天又不曾來學堂,卻一直未說原因。幽芷隱隱覺得靜芸這好些日子來慢慢有了點變化,卻又道不盡然。有時她兀自坐著,漸漸目光變得虛遠,似乎在想著什麼。幽芷每次問起,她卻道是幽芷多疑。而今已兩天沒來學堂了,卻又無一點音訊,往常她的電話倒是搖得很勤,也不知是不是家裡出了什麼事。
幽芷蹙眉,有些擔心,尋思著回頭該給靜芸打個電話。
今天事務所裡並無什麼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