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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0 年2 月1 日,魯迅在剛剛出版的《萌芽月刊》第一卷第二期發表了《書籍與財色》一文,該文針對當時書籍促銷採取打折和贈送裸體畫片的做法,進行了辛辣的嘲諷,並以張競生為反面教材作進一步的剖析。他在文中寫道:“但最露骨的是張競生博士所開的‘美的書店’,曾經對面呆站著兩個年輕臉白的女店員,給買主可以問她‘《第三種水》出了沒有?’等類,一舉兩得,有玉有書。可惜‘美的書店’竟遭禁止。張博士也改弦易轍,去譯《盧騷懺悔錄》,此道遂有中衰之嘆了。”在該文末尾張競生的詞條下,有一段這樣的註釋:“[張競生]1926 年起在上海編輯《新文化》月刊,1927 年開設美的書店(不久即被封閉),宣傳色情文化。”
魯迅是一個偉大的思想家和文學家,他洞幽燭微,常能見人所未見,發人所未發。但在對張競生的批評上,魯迅仍停留在以女子的色相作為書籍的促銷手段,僱用女店員是迎合窺淫者的某種陰暗心理這樣淺表的層次,沒有超越世俗的偏見與庸俗。以魯迅的深刻與卓越,竟然得出這麼漫畫化的張競生,這是十分遺憾的。事實上,張競生僱用女店員,固然有商業上的考慮,但更重要的,還是體現了張競生推動婦女解放,促進婦女就業的一貫思想。婦女就業問題,是婦女解放的中心問題,他要身體力行,在自己創辦的美的書店中率先招募女店員,以此來打破社會的偏見,為婦女的真正解放創造條件,多做一些實在的工作,而不只是空喊口號而已。英國女作家伍爾夫在其精神自傳中指出,女性的解放是以擁有“一間自己的屋子”和“五百英鎊”為基礎的。沒有充分的就業,沒有經濟的獨立,婦女的解放只能是永遠的空中樓閣。正是在這個意義上,張競生在現代中國第一次僱用女店員,第一次為女性提供就業,其先見之明與拓荒之功,是不可低估的。可惜魯迅見不及此,只是以“商業文化”來定義和挖苦張競生,後來者更以“色情文化”來窄化和醜化張競生,並且奉為經典,視為不刊之論。直到2001 年人民文學出版社重新修訂出版《魯迅全集》,張競生詞條的註釋裡“宣傳色情文化”才被修正為“[張競生]是我國提倡性教育和節制生育的先驅之一。”
長期被遮蔽的真相恢復了本來的面目,但歷史卻投射了太長太長的陰影,幾乎穿越了半個多世紀的時光隧道。在人與環境共謀的社會這頭怪獸面前,作為個體的張競生,只能在歷史的陰影中掙扎,並等待時間的漂白,這是張競生的命運,他別無選擇。
五、煙霞洞繫獄(1)
1929 年初夏,黃浦江的熱風愈刮愈猛,偌大的上海悶得像個蒸籠。自從美的書店倒閉後,張競生百無聊賴,整天躲在法租界豐裕裡修訂由美的書店初版的《盧騷懺悔錄》,計劃由上海世界書局再版。在譯序中,張競生寫道:“譭譽原無一定,凡大思想家類多受詆於當時,而獲直於後世者;世人蠢蠢固不知賢者之心情,而賢者正不必求世人之諒解。其或有能諒解的,又因妒忌之故而不肯說句公道話,以致賢者不能獲直於當時,使其懷抱不能全展,社會因此亦大受其虧。究竟是社會害賢人,抑賢人害社會呢?”
究竟是社會害賢人,還是賢人害社會?張競生推己及人,知人論世,以盧梭的酒杯,澆自己的塊壘。反思自己的坎坷經歷和不平遭遇,張競生能不發此天問,能不感慨系之?
忽然有一天,出走了兩年多的褚松雪又像幽靈一樣回到了法租界的家裡。國民黨及汪精衛一夥“武力清黨”後,瞬息之間,武漢三鎮腥風血雨。短短几天內,湖北發生搗毀黨部、殘殺黨員的縣已達35 個之多。第三十五軍團長段某在一個鎮上就槍殺了二十多名共產黨員;第十五軍一個團長不僅搗毀了漢川的工會、農民協會和婦女協會,還強行押解婦女協會會員裸體遊行。處此非常之變,褚松雪思想受到極大的震動,她甚至對革命產生了動搖和恐懼,曾經給她帶來榮耀的湖北婦女協會已被摧毀殆盡,她無處藏身,也無事可做。在一個月黑風高之夜,褚松雪悄悄離開了武漢,潛回上海。
張競生本來不想理她,甚至不讓她進門,這樣的女人,真是讓他受夠了。但是看她那副喪魂落魄的樣子,想到兒子哀哀無告的可憐,張競生心軟了。出走的娜拉,重新回到舊日的屋簷。
幾年的奮鬥,付諸東流;曾經的辛勞,化為烏有。張競生感到疲倦,也感到厭倦。既然破鏡重圓,就苟且偷安。況且,現在一切的生活來源都斷絕了,居上海已大不易。於是,張競生決定帶上褚松雪和五歲的兒子張應傑,前往杭州西湖山頂的煙霞洞暫住一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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