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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放開。沒人來麻煩外公,父母也沒有來麻煩穗子。穗子自由自在穿著幫成底、底成幫的棉鞋到處忙,踩某家的煤球,偷某家的蘿蔔乾、堵某家的下水道。人們還在你打倒我我打倒你,一個革命推翻另一個革命,大字報小字報,寫多了大家也就寫出字型來了,錯別字也得到了公認。正是這個白紙黑字的世界讓穗子和她的夥伴們嚮往無字,嚮往字盲。
她們便常常去郊區的竹林。大片的竹林是大片的無字。穗子見最年長的女孩彎腰拔下一根竹筍;她雙手握住露在地面上的筍尖,整個屁股懸空向後坐去,竹葉響起來,竹林跟著哆嗦了好一陣,筍子才給拔起來。大家很快效仿年長女孩,拔掉了所有露出地面的竹筍。近午飯時間,每個書包都裝滿了筍。年長的女孩把一張報紙鋪在地上,又把所有的竹筍放上去。然後她指定一個女孩叫喚,像賣冰棒賣茶葉蛋的販子那樣叫,叫得悠揚抒情,充滿旋律。很快就賣掉了所有竹筍,女孩們狂喜地分了贓,約定第二天再幹同一樁勾當。
穗子這才明白,竹筍是世界上最難減除的東西之一,頭天拔淨了,來日又生一片。女孩們的生意越做越旺,心越來越狠: 開始太幼小的筍她們是不忍心去拔的,但一週下來,她們攤上最小的筍只有手指粗,僅比手指長一點。這天她們進了竹林,正對那些初冒尖的筍下手,一個漢子突然筍子一樣冒出來。他一把揪住年長的女孩,說:“你還偷上癮了哩!”年長的女孩梳兩隻羊角,給他揪住一隻。他對另一個女孩說:“來,過來,把你的小辮子給我。”他將幾個女孩子的辮子束成一束,以一隻手握住,另一隻手解下自己的皮帶,悠著。他說
:“不老實我抽死她。”
他就這樣牽著一大把辮子往竹林深處走,也不管有的女孩是給他反著牽的,那樣她只能脊樑當前胸,倒退著前進。誰倒著走踩了誰的腳,就出來哭腔的埋怨,漢子便說:“誰在吭氣?”說著他狠狠往一根竹子上抽一皮帶。竹冠連著竹冠,整個竹林都跟著疼,一齊掙扎扭擺。漢子牽不了所有女孩,歲數太小的,他就邊吆喝邊趕著走,放鴨似的。
年長女孩就在這時對穗子使了個眼色。
穗子和四個個頭小的女孩給漢子趕得很好,乖乖朝竹林深處的小屋走去。她是看懂了年長女孩的眼色,卻裝著不懂。她覺得跟集體在一塊死也認了。穗子跟全人類一樣,都有同一種作為人的特點,那就是爭取不孤立,爭取跟大多數人同步,受罪享福,熱熱鬧鬧就好。她從爸爸最近開始的幸福日子裡得到啟示: 甜頭是所有人均分的苦頭,幸運就是絕大多數人相加的不幸。
另一個女孩趁漢子不備,隱進竹林,逃了。漢子抬頭看看竹林的梢部,女孩逃跑的路線馬上清楚了。他隨她去逃,只是更狠地抽著皮帶。一棵筍子剛剛成竹,在皮帶下斷了。漢子說:“跑掉我就不認得你了?你們在這裡偷我筍子,我天天看著哩!你姓什麼叫什麼家住哪裡,我都曉得!……”他的話讓女孩們暗暗吃驚,離那麼老遠,他怎樣察覺了她們?
到了小屋,漢子把女孩們趕進去,自己卻在屋外。
他說:“賣了的錢,都給老子掏出來。”
女孩們自然是掏不出的。年長的女孩說:“叔叔,下次不敢了。”
“我是你媽的叔叔!”
女孩們一齊哭起來,說:“叔叔我們錯了。”
“錯了就行了?錢吶?”
“錢買了掛麵。還買了奶粉,給弟弟喝。”年長的女孩說。“弟弟肝炎。”
“都有弟弟?都有肝炎?”
一個女孩壯壯膽說:“我們把錢交給奶奶了。”
漢子說:“叫你奶奶把錢還回來,誰家奶奶還錢,我就放了誰。”
穗子看看站成一排的女孩,每個女孩面前的水泥地面上,都是一灘眼淚鼻涕。她覺得這個女孩是個內奸,把大家全賣了;現在家長們都將知道她們的偷竊勾當了。孩子們跟家長們一樣,在外面搞勾當普天下人都知道只要自己家裡人不知道都還能接著混日子。穗子爸給人鬥爭、遊街,誰看見只要穗子不看見就行;他都還大致有臉面有尊嚴。穗子爸現在的幸福還在於,他笨拙醜陋地在水壩上幹牛馬活,女兒穗子反正看不見。
漢子拿出一把鎖,把門鎖上了。他走到窗子前,對女孩們說:“剛才你們不是跑了一個嗎?她回去報信,你們的奶奶就會來領人了。”
另一個女孩哭著說:“我沒有奶奶!”
“那就叫你舅舅來。”
漢子知道女孩們的父母是來不了的,出於各種原因他們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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