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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蘇琴很悲憤,她想不通。“當初他追我的時候,是個什麼破玩意兒,比猴子還無賴,賴著我嫁給他,還不是看我爸爸是廠長,我們一結婚,他就公派到外地去學英語,後來出國申請,辦護照,美國的機票,哪一樣不是靠我家?”
蘇琴眼睛鼻子全是濃煙,一聲聲淚述苦難革命史,過了幾天自己都煩了,她似乎想通了,打消了奔北京大鬧的計劃。“沒意思。”她對酡馥說:“鬧一場還不是丟自己的臉,就當那王八已被人煮了。”但她還是羨慕酡馥:“你看你家鮑國,多好,正正派派的,學佛的男人沒有歪心爛腸子。”酡馥笑了笑,有一些話又溼又滑,在舌頭間打轉,最後還是吞了。
這個週末真是憂鬱死了。蘇琴人雖然走了,但留下來的怨氣還在室內翻滾。酡馥開始後悔,覺得自己應該跟鮑國去夏家農莊,可是又不太習慣他們唸經,念阿彌陀佛,一念就是兩個小時,看他們專注的樣子,自己卻走不進去。鮑國總是說,緣分還沒到,緣分到了就進去了。酡馥左思右想,各種念頭翻飛起伏,電話響了,她以為是孟穗,沒想到是安萍的長途,說的是孟穗的大事:“孟穗老公前天英勇就義了,說是被公司炒了,他想不通,拿了一把槍去辦公室狂掃,最後自己也吞了子彈。”酡馥眼前一陣黑,一陣黃,半天吐不了一口氣,安萍還在嘴舞舌翻地感慨:“孟穗沒有告訴我,是她媽媽告訴我的,要我們去勸勸她。酡馥你離她最近,你是不是開車過去看看她?”
酡馥知道孟穗的性格,個性強,愛面子,最恨在人前展示傷疤。丈夫出了這樣的事,她雖然哭腫了眼睛,但兩個星期就站了起來,把悽風苦雨擋在外面。她後來主動告訴酡馥,聲音緩如細水,像在說人家的故事:“好在我還年輕,我們又沒有孩子,我可以重新開始。”只是這加拿大,孟穗不想呆了,“好山好水是人家的,我拿了綠卡還是當客的感覺,我想回家!”
孟穗那一句“我想回家!”一直蹲在酡馥的胸口,像一頭陰森的黑貓,趕都趕不走。鮑國對她說:“有一天我們都要回家。”酡馥說:“我知道你的家,是在西方極樂世界,但是去的日子還遠著呢。”鮑國問她:“你還留戀這個世界?你沒看見你身邊發生了多少事?”酡馥一下跳了起來:“你可別走孟穗老公的路。”鮑國搖頭:“我怎麼會走他的路?我早對你講過,佛教反對自殺,自殺是很大的罪,死並不能一了百了,精神和肉體極其痛苦,苦過人世間種種煎熬。”酡馥便點頭:“千萬別死,還是活著好,人間多好,藍天白雲,花美果甜。”鮑國說:“人間再美,也是剎那繁華。”酡馥笑道:“我發現佛教很智慧,但是也很消極,動不動就是苦啊,無常啊,瞬間即逝啊。”鮑國笑了笑,什麼也沒說。
孟穗海歸沒兩天,就隔山隔海傳來一個驚天的訊息:“安萍被雙歸了,她本來都快升局座了。”酡馥忽然想起多年前的金政,有一種天搖地晃,時光錯亂的感覺。”孟穗繼續說:“安萍能有什麼大錯?只是運氣不好站錯了隊,上面的人被對手扳倒了,她只有當菜板上的冬瓜。”酡馥想起上個月安萍還在同情孟穗,孟穗一回國便哀嘆安萍,還不知道自己何時也有被人哀嘆的時候。鮑國聽了酡馥的感慨,面容平靜,聲音更平靜:“你忘了你上次說過的話? 佛教動不動就是苦啊,無常啊,瞬間即逝啊。”
29 果報
酡馥有些呆了,這個世界真的太不安全?鮑國神色莊重忽然說:“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不要傷心。”酡馥嚇了一跳,好好的一個人,又不是蔫老頭,怎麼說走就走?鮑國笑道:“如果有一天阿彌陀佛來接我了,我不會猶豫。”酡馥笑道:“我倒是想看看,阿彌陀佛怎樣接你,我們感情好,問他可不可以搭上一個我?上西方的路上還可以作個伴兒。”鮑國還是很認真的模樣:“我沒有跟你開玩笑。”
鮑國沒有開玩笑。有一天他真的走了,那是一個清晨,空氣裡有一種奇異的香,濃烈芬芳。他面朝西方,盤腿而坐,悄無聲息往生了,圓寂了,成菩薩了,酡馥只有相信他去了極樂世界。過了很多天她才想清楚,所有的一切都有先兆的,鮑國並沒有給她突然襲擊。她不敢回想最初的日子是怎麼過的,她一會兒哭,一會兒笑,一會兒靜如止水,一會兒悲傷絕望。她聽見蘇琴的聲音像一顆悶彈響在她的身後:“這樣了結最好,他上天堂了,你拿保險了,每個人都歡喜。我家的那個王八要是也去當菩薩多好。”緊跟著是一群女人附和與贊同的聲音,她們似乎希望和酡馥交換一下,然後感慨自己生命中恐怕沒有這樣的運氣。
酡馥恍恍惚惚過了一週,夏家夫婦把她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