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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一盞大燈泡明晃晃地懸在天井裡,張文兩口子在燈下鍘草。老婆一節節的往裡續,丈夫兩手緊握刀把,日本鬼子鞠躬似的一個勁的忙活。甘草這東西最難鍘,“寸草鍘三刀,無料也上膘”的說法,讓家家喂牲口的把草料鍘得要多細有多細,恨不得鍘成細沫沫。所以只要鍘草,特別是鍘甘草,就非得攢足勁,不然的話,是達不到要求的。不知道鞠了多少躬,他總算把甘草鍘完了。甘草是餵驢的,牛羊們還撈不著這麼好的草料,接下來還要鍘玉米秸。
唉,喘口氣,不中用了,這點活咋還腰痠胳膊痛的?
孩子都這麼大了,還能光年輕?歇歇吧。
把它裝進簍子裡,我也得蜷蜷腿。老婆用個破簸箕往簍子裡撮,邊撮邊唸叨,唉,你說,這兩天夜裡,猛的靜下來,咋好像少點啥似的。
少啥,這不正合你意?整天嫌吵,這下該睡個囫圇覺了才對。
還不如以前呢,這一靜更睡不著了。
娘們兒就是事多。他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盒煙,抽了一口慢騰騰地又來了一句:人家不吵了你又睡不著。到底要怎樣才合你的口味?
老熊,歇著嘴也閒不住。人家這不是習慣了嘛。剛開始那陣子是嫌吵,你說誰不嫌?那個亂啊,隔這麼遠,都攪的不安生。嘖嘖,整天像過大年似的。你說這些夜裡歡,也不知道掙了多少錢,這麼白黑顛倒的忙。不是羊叫,就是牛叫,還有那些該死的狗。這兩天嘎的一下沒了動靜,走到大門口上往西邊瞅瞅,黢黑一片,連燈也不點了,怪嚇人的。
還點燈?有人怕是連燈錢也拿不起嘍。
噢,咋回事?
都是村西那邊亂七八糟的事。
我整天住在井裡了,說說咱聽聽?
快乾吧,幹完了早點歇著,明天兒子回來,留點精神頭,你好給他弄點吃的。
噢——明天又是星期六了?看忙的,連初一十五都分不清了。我還真得早起,把家裡這一*完,去稱點羊肉。
別光想著兒子,也給鳳兒留點,這孩子的活太重。
誰說不是。不讓她去吧,她說跟幾個要好的小姐妹一起上班熱鬧。
就圖熱鬧。還是勸勸她,閨女孩子在外頭掙錢多少擱其外,鬧不好……唉,太叫人牽掛。
這有啥好牽掛的,出去幹活的女孩子多了,又不是她一個?我也想等咱這雞養多了,就讓她在家給你搭搭下手,也學學技術。
咋還沒回來?
嗨,你在村委呆了大半天,不知道她剛倒了夜班。
第二天,張文老婆餵飽了牛羊雞驢又餵飽了自己,然後梳了梳頭,換了件乾淨的褂子,從席底下摸出一個小包,數了又數,拽出袖筒裡的襯衣袖子,把錢放在袖口上一挽,出遠門似的,拍打了拍打前襟,又往後攏了攏頭髮,回頭對吃飯的丈夫說,我一會兒就回來。
我也得走了,都到點了。
嗨,不就是村委開個會嘛,等我回來你再去也不晚。
不行。今天的會有鎮上的領導參加。
那好,走的時候把門關好,別讓外頭的狗進來把雞食盆子給糟蹋了。
村東村西一條街隔著,這要在以前,抬腿就到,只是現在滿村的房子一排排的都往外擴建,村子越來越大,他們家離西大街也就越來越遠了。她一路甩甩打打,看到街上有幾位鄉老挨家挨戶地斂“乜貼”。她有點不理解,給誰斂的呢這是?也就是在心裡問問而已,她知道,外族人是不便在這街上打聽這種事情的。每次來到西大街,她都嫌羶氣味太重。唉,真怪,羊肉那麼好吃,宰羊的地方卻是臭氣哄哄。看著牆外的糞堆,她明白只要糞堆上有倒出的鮮糞,保準這家有肉了。她走過一家又一家,家家的糞堆上都培著黃土,怪了,咋沒有呢?轉了一大圈兒她也沒買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