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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道盡那份割捨不掉的親情,喜兒心有所感,眨眨淚溼的眼睫,手裡仍拿著帕子為他拭去胸膛的汗水,抬起頭,綻開柔美的笑容。
“嗯,將汗擦了,快些穿上衫子,免得著涼。”
吹氣如蘭。江照影僵著身子退後一步,屏住氣息,將目光挪到旁邊堆迭如山的布袋上。
“那你自己擦吧。”喜兒笑著遞出帕子。
“小姐……”他反倒握緊了拳頭。
他不是沒看到她那帶淚的溫柔笑靨,也不是沒感受到她那輕柔按壓在他胸膛的溫熱小手,更不是沒聽到她一句又一句溫婉柔情的關心——可是,在這個天寒地凍的季節裡,他明明都已經蜷縮排他最深的冰洞裡了,為何這個不知世間疾苦的小姐還是硬要拉他出來呢?
孤寂慣了的他不需要溫情,一點也不需要。
“阿照,衣服穿了。”喜兒又去拿他擱在地上的衣服。
“小姐,我要辭工。”他接過衣服,也不管汗水尚未擦乾,就直接套了上去。
“什麼?”喜兒以為她聽錯了,驚訝地瞠大一雙水眸。
“我馬上就走。”他說著就踏出腳步。
“等等,你去哪裡?”她及時拉住他的袖子。
“哪裡都可以去。”他沒有回頭,仍是淡淡地道:“多謝小姐這些日子以來的照顧。”
“等一下!”那冰冷的語氣讓她整個心都寒了,急急地道:“你的孩子在這裡,你走了,就再也見不到他們了呀!”
“他們不是我的孩子!”江照影陡然回身,那對始終幽黯的瞳眸燃上了一把烈火,聲音也提高了。“他們是薛大人的孩子!”
喜兒被他激昂的怒聲給嚇了一跳,這幾個月來,他永遠是那麼安靜,幾乎讓人以為他是一個啞巴,或是沒有絲毫喜怒哀樂……
怎會沒有情緒呢?是他藏住了,藏得極深、極密,以至於無處宣洩,只好將麻布袋搬來搬去,這才能讓汗水流出他胸臆中所有的孤獨、寂寞、失意、痛苦、無奈、憂傷……
他還想壓抑到什麼時候?喜兒心頭酸澀,眼眶也紅了。
“慶兒和珣兒怎麼不是你的孩子?”她感覺到他身體的挪動,慌忙用兩隻手掌握住了他的右手腕,緊緊拉住不讓他走。“所以琬玉姐姐才會讓你見他們的呀!她早就原諒你了!”
“都是別人的妻子、孩子了,見了有什麼用?!”他怒吼道。
“至少你達成心願了,知道他們平安幸福,你不用再掛心,不是嗎?”
“那又如何?”他緊皺一雙劍眉。“他們過得很好,我從來沒照顧過他們,根本不配去掛心他們,最好是永遠躲起來,就當作從來沒有我這個人,免得他們覺得我丟臉!”
“你正正當當作人,哪裡讓他們丟臉了?”
“江家犯了滔天大罪,我早就該死了!”
喜兒直視著他,語氣更急切了,“江家的事,我也很難過,可你又沒犯罪,為什麼不能重新振作,好好為自己活下去?否則你想自暴自棄,作一個連自己都丟臉的人,可以呀!我油坊甚至也不要你這樣的夥計!你要走,隨時來跟我領工錢,隨時都可以走!”
她一口氣說完,便放開了他,激動的淚水隨之滾落而下。
江照影卻是踏不出腳步,一顆心竟讓那盈盈淚眸給揪住了。
多年來,他活在最黑暗的角落裡,最早,他在京城為父兄奔走脫罪,卑躬屈膝,受盡屈辱;然後,在流放的塞外,為了不讓年邁病弱的父親吃苦,他毅然擔下了苦重搖役,搬磚挑瓦,任人驅使;接下來,千里迢迢的歸鄉路上,幾度病倒,為了吃上一口飯,不得不卑賤乞討……
就在這種不被當作人看的日子裡,又有誰會為他流淚?又有誰會為他完成心願?
他是讓關心他的小姐生氣了,他甚至更氣憤沒有勇氣抬頭挺胸活下去的自己!
他顫抖地撫著方才被緊抓住的手腕,沒錯,這裡留有她的溫柔。
“小姐,你根本不必為我做這些事,我微不足道……”
“你沒有微不足道。”喜兒見他不走了,忙以袖子擦了擦淚,很認真望定了他,道:“你是四少爺。”
“沒有四少爺了,小姐,請你不要再如此稱呼。”他黯然地道。
“在我的心目中,四少爺就是四少爺。”喜兒仍然堅定地回答,淚水洗過的眼眸更見清亮。“也許你忘了,當年我還是個孤兒,是你的幫忙,讓我有機會成了我爹孃的女兒,這份恩情,喜兒永遠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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