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序幕:雨落狂流之暗(4)(第3/3 頁)
沒空陪孩子的遺憾。
當然颱風過境肯定會造成一些麻煩,譬如高架路雖然被及時封閉了,但依然有些司機把車開了上去,最後風速大到他們不敢開了,警車也沒法上去接他們,只好透過手機讓他們靠著路邊護欄停下,把車窗關死,在暴風雨裡硬熬一夜。多虧這種措施,沒有車被颶風掀翻,只是車漆都在護欄上磨花了,發動機也進水了。一早風速降了,拖車就開上高架路一輛輛地往外拖。每個被救下來的人都狂喜,車壞了沒什麼,有保險賠,死裡逃生什麼都好,下了高架路就跟守在那裡的親人擁抱,年輕人們熱吻,大爺大媽老淚漣漣,好不感人的場面。
最後守在出口的人一家家地離開了,只剩下一個男孩。他沒有打傘,全身都溼透了,站在人群后面,盯著每一輛被拖下來的車看。他好像要凍僵了,嘴唇發紫,微微顫抖,可一直沒動。最後所有拖車也都集合了就要撤離的時候,男孩走到負責的警察身邊問:“沒有了麼?”
“沒有了,”警察說,“沒找到你家裡人?別擔心,高架路上的人我們都救出來了,沒人受傷,沒遇上肯定是錯過了。回家看看吧。”
男孩的眼睛裡好像有什麼微弱的東西最終熄滅了。沉默很久之後,他慢慢地蹲了下去,雙手撐著地面,不說話。
警察看不見男孩的臉,覺得他是在哭,於是想上去拍拍他肩膀安慰幾句,一個男孩子,就算是有什麼不順心的事也犯不著哭嘛,有困難找警察……
但他忽然止步了……他不敢走上前去,他清楚地看見男孩撐在地上的雙手十指彎曲成爪,深深地抓進瀝青路面裡。他來不及想何以一箇中學男生有這樣可怖的力量,只是本能地感覺到那瘦削身體裡爆發出的驚濤駭浪般的……悲傷。
2010年7月12日夜,這座城市又下起了雨。細雨綿綿。
南非世界盃決賽,西班牙對荷蘭,街上空蕩蕩的,紅綠燈孤單地來回變化。整座城市的人都聚在不同的電視機前,喝著啤酒,大喊好球臭球。
楚子航平躺在黑暗裡,雙手交疊在胸口,盯著屋頂的琺琅吊燈。隔壁傳來媽媽和閨蜜們的尖叫,大概是進球了。她們已經幹掉一箱啤酒了,再這麼喝下去,這組漂亮怪阿姨就會穿著低胸的絲綢睡衣跑到花園裡,手拉著手發癲。不過也沒什麼,隨她們鬧吧,偶爾發發瘋也好。
今晚媽媽已經喝過牛奶了。
楚子航在揹他的日記,他的日記不寫在紙上也不寫在電子文件裡,而是寫在大腦裡。裡面有很多畫面,一幀幀地過,有的是他騎在那個男人的脖子上喊著“駕駕駕”;有的是男人給他買的唯一一件值錢玩具,一套軌道火車;還有就是那個男人自評人生裡最拉風的畫面,兩腿分立,提著一柄御神或者弒神的刀……每晚睡前,楚子航都會回想一次,回想每個細節,直到確認自己沒有忘記什麼。
“腦科學導論”的教員富山雅史說,人的記憶很靠不住,就像一塊容易被消磁的破硬碟。過去的事情就像是畫在沙地上的畫,時間流逝,沙被風吹走,記憶模糊,最後化成茫茫的一片,再也無法分辨。富山雅史說這其實是人的自我保護功能,試想你能記住過去的每個細節,永誌不忘,那麼一生裡最令你悲傷、疼痛、哀愁的畫面就會不斷地折磨你,你總也不能從過去的壞狀態裡走出來。
可楚子航不想忘記,因為這個世界上,只有他還記得那個男人了。如果他也忘記了,那個男人就像根本不曾存在過。
那個男人說過,如果有一天他死了,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一件東西能證明他的存在,就是流著他一半血的楚子航。
“爸爸,又下雨啊。”回憶完最後一個畫面,楚子航輕聲說。
雨劈里啪啦打在窗上,他緩緩闔上眼睛,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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