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部分(第3/4 頁)
看過舒馬茲楊的演奏實況錄影。舒馬茲楊的音樂乾淨清歷,不拖泥帶水。技巧當然是好的,火候十足,但絕不是精鍾機械那樣一滴一跳。他的音樂像古中國的詩,聲韻齊動,卻又不拘泥於平仄,時有破格;在謹守格律的躍動下,充滿飛揚的詩意。
就是那種在日耳曼民族一板一眼的精確技巧中,蘊含的古中國流動飛揚,甚至哀美綿纏的詩意,使得他一手遮蔽了歐陸、甚至世界樂壇的半邊天。
我不是說,屬於古中國的一切一定都是好的。但漢文字,字字有它自己獨特的境界意涵,詩詞所顯的意境絕對是獨步的。我讀英詩,即使浪漫如雪萊之流,也抵不過一句“曾經滄海難為水”的哀美。什麼情什麼愛都沒說,但那濃濃的情感滿滿從字裡行間流瀉出來。舒馬茲楊的音樂帶著如此的詩意,使得他的音樂也是獨步的。
只是,那都過去了。他要我彈漢濃,不允許我把鋼琴彈得像一幅潑墨。
上完課,我忍不住。“我還要彈練習曲彈到什麼時候?”
他藐我一眼。“還早。等你把漢濃的彈熟了再說。”
“我覺得我已經掌握得很好——”
“你‘覺得’沒有用,我‘覺得’才算數。”一句話就駁回了我。
我總覺得,他對我有偏見,束縛特多。
“舒馬茲楊先生,”我又不知死活,“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你本來就不是親切的人,但你似乎對我特別有偏見。你不喜歡東方人?”我沒說他對我的態度差勁,算是懂得修辭了。
“我有必要喜歡嗎?”舒馬茲楊來一手反詰。
“我沒那麼說。不過,如果報導沒錯,舒馬茲楊先生,令尊的母親應該來自東方。”
舒馬茲楊眉梢一挑,一副“那又怎麼樣”。
我識時務,閉上了嘴巴收拾東西。
舒馬茲楊突然問:“當初曼因坦教授為什麼會收你?”
“你又欠了教授什麼人情?”我不想回答。
沒有道理他問什麼我就一定要回什麼。
“你這是交換?”他沉下臉。
“一問還一問,這很公平。”不知道別的學生是怎麼同他相處的。跟舒馬茲楊,我總覺得跟敵人對峙差不多,和跟曼因坦教授時完全不一樣。我對曼因坦教授充滿崇敬;教授像我父親祖父一樣,我是又敬又愛。
不是說我不尊敬舒馬茲楊,我沒那麼勢利。雖然他的輝煌已經過去,雖然跟在他門下我心底是有點不情願,雖然樂評家對他的褒貶不一,批評他江郎才盡;我是願意接受的,可是他那個人像刺蝟一樣,我也就無法由衷的,像崇敬曼因坦教授那樣崇敬他。
不用說發表新作,我甚至沒聽舒馬茲楊彈過一首完整的曲子。習武的人不練功,還算什麼大家?不進也退。
所以不能怪我。我對前景充滿懷疑。
“不要跟我講條件。”舒馬茲楊口氣陰,表情也陰。
想起來,我沒看他眉開眼笑過。
“曼因坦教授是我父母的恩師。”我不跟他僵持了。“不過,教授說我的音樂有我自己的靈魂。”
舒馬茲楊哼一聲。我不知道那聲“哼”是不是在說我原來是靠“關係”。我的臉全紅了。
“沒事的話,我先告退了。”我知道我的臉皮都僵了。一邊說,一邊已經移動腳步。
“我欠曼因坦教授人情,是因為——”舒馬茲楊突然開口,我心中“啊”一下,自然停下腳步回首。他沒看我。“我最落魄的時候,教授收留了我。”
心臟不規則的跳動,沒想到舒馬茲楊真的會說。
我不是說,因為這是沒有人知道的秘密,而是,想不到。當年舒馬茲楊突然沉寂下來,大家都在猜,卻沒有人知道為什麼。當然,流言一堆,但全是捕風捉影,當事人完全不曾置一詞。
這時,我也有點尷尬。我覺得我好像偷窺了什麼,比上回撞見舒馬茲楊在辦公室和女人親熱擁吻還尷尬。
但聽了也就聽了。我吶吶地:“嗯,呃,我……先走了。”
“不問‘為什麼’了?”舒馬茲楊竟語帶諷刺,鄙夷的目光朝我射來,“你不是一直不情願跟我這種過氣的人物學習?不滿足一下心裡的疑惑,你平衡得了嗎?”
“我——我沒有!”我脹紫臉。原來他全看在眼裡,心裡在對我不屑。但就像這樣,硬著頭皮,死我也不承認。
我真的沒有那麼勢利。但想跟好一點、有名氣一點的名家學習是人性,十個有十個會這麼期望,苛求我實在沒道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