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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也是一種自尊。以從容平靜的態度忍受人生最悲慘的厄運,這是處世做人的基本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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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運是一個沉重的詞,幸運兒是不會想到命運的,唯有身陷苦難時,我們心中才會奏響起貝多芬的第五交響曲。
命運所提示的苦難常具三個特徵:不可思議,令人感到神秘而又荒謬;不可違抗,如同出於神的意志;不可輕視,擁有震撼乃至摧折人生根基的力量。
命運是不可改變的,可改變的只是對命運的態度。一則古斯拉夫祈禱文如此說:“主啊,請賜我力量去改變可以改變的事物,請賜我力量去忍受不可改變的事物。”面對命運,忍似乎是唯一法門。
但是,有不同的忍。有英雄之忍,也有奴隸之忍。
俄狄浦斯一生都在逃避殺父娶母的可怕命運,但終未能逃脫,於是他刺瞎了自己的眼睛。這個舉動既是對命運的無奈接受,又是對命運的憤怒抗議。他彷彿說:既然命運本身如此盲目,不受人的理性的指引,人要眼睛何用?從今以後,就讓命運領著我這個瞎子走吧,只有作為一個瞎子,我才能跟從它。他的忍是英雄之忍。
上帝為了考驗虔信的約伯,連連降災於他,毀掉了他的全部兒女、財產和他自己的健康。約伯雖然對此大惑不解,卻虔信如故,依然讚美上帝的仁慈。他的忍是奴隸的忍。
“願意的人,命運領著走。不願意的人,命運拖著走。”太簡單一些了吧?活生生的人總是被領著也被拖著,抗爭著但終於不得不屈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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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世事無常,命運莫測,梭倫便說:“無人生前能稱幸福。”這差不多是古希臘人的共同看法。儘管俄狄浦斯的厄運是極其特殊的,索福克勒斯仍把它視為人類普遍命運的象徵,讓歌隊唱道:“誰的幸福不是表面現象,一會兒就消滅了?不幸的俄狄浦斯,你的命運警告我不要說凡人是幸福的。”
確實,當我們回顧往事尋找幸福時,至多隻能找到一些斷片。一切幸福的故事都沒有結尾。它沒法有結尾。“運氣是鏡子,照得最明亮時便碎了。”不碎又怎麼樣?它會陳舊,暗淡,使人厭倦。一切幸福故事的結尾或是悲慘的,或是平庸的,所以被小說家刪去了。
人死後就能稱幸福了嗎?針對梭倫的說法,亞里士多德合乎邏輯地推論:對於死者來說,世俗意義上的命運仍是多變的,於是他將隨著子孫的興衰榮辱時而幸福,時而不幸了。蓋棺也不能論定。
為了證明幸福的存在,哲學家們便重新定義幸福。語言是哲學家的魔杖,它能化有為無,也能無中生有。但是,此時此刻,所有這些討論未免太複雜了。
第八章尋常的苦難(札記之三)(3)
一個苦難中的女人對於幸福的理解十分簡單:“現在我看別人,覺得誰都那麼幸福。”別人的孩子活著,我的孩子卻要死,幸福與不幸的界限涇渭分明。
有一回,我做一個小手術,麻醉劑使我暫時失去了排尿功能,尿憋得極難受卻不能排出。這時候,當我聽到身旁有人暢快地嘩嘩排尿時,我確實覺得那人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了。
那麼,世上還是有幸福的,那就是我們業已失去的一些非常平凡的價值。在病人眼裡,健康是福。在受難者眼裡,平安是福。可是,在我們尚未失去它們時,我們卻並不引以為幸福。人心固重難而輕易,舍近而求遠,所以幸福是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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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孩子患了絕症,她的父母曾經為此哭得死去活來。可是,此刻,她的母親眼睛盯著電視機,被一出喜劇小品逗得笑出了聲。孩子聽見媽媽笑,也笑了。她的父親坐在桌旁,一支菸,一杯茶,讀一本買了很久尚未開讀的書,享受著午後的寧靜。
我心裡突然一驚。我為人們包括我自己對於苦難的冷漠感到震驚。
我的女兒不久於人世了。隨後,無需太久,她的父母也會死去。歲月流逝,世代更替,總有一天,我和我的正在遭災的小家庭將在世上消失得乾乾淨淨,不留一絲痕跡。事情就這麼簡單。我為事情這麼簡單感到震驚。
當我感到震驚時,我是抽身出來,做了一個旁觀者。對於人生的苦難,也是旁觀者清。只要痛苦有間隙,而最後的結局尚未臨頭,身受者就不可能一味悲傷。倒是在旁觀者眼裡,苦難永遠直接呈現,一眼望到了頭。
在一剎那間,我用旁觀者的眼光異乎尋常地看清了我身受的苦難,於是感到震驚。
然而,看清了又能怎樣?這種清醒除了絕望還能帶來什麼?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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