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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某醫學權威的忠告:“不要動手術,活下來後患無窮,後悔也來不及!”
一位眼科專家的答覆:“冷凍和放療往往不能根治,試一試吧,不行就再做摘除手術。”
各方朋友熟人紛紛報告見聞:某甲、某乙、某丙有一個孩子,也是患這種病,動了手術,無一例外都是活到二十幾歲死了。
當時的情況就是這樣,我所面臨的不是全或無、好或壞之間的選擇,甚至也不是最壞或次壞之間的選擇,而是要在兩個最壞之間作選擇:或者讓妞妞早早夭折,或者讓她在經受手術、失明、癌症復發之苦後仍在青少年時代夭折。既然都是最壞,選擇還有什麼意義?
所以,你不作選擇,選擇被拖延下來了。你給這種拖延找到了一個表達,叫做順其自然。這當然是自欺,因為不作選擇已經是一種選擇,拖延意味著喪失手術機會,順其自然就是聽任疾病一點點發展並終於奪去妞妞的生命。
這就是說,我實質上已經作了選擇:放棄手術,讓妞妞在命定的時刻死去。其實這是唯一正確的選擇。與其讓妞妞在懂得留戀生命時死去,還不如讓她在未諳世事時就離開人世。長痛不如短痛,好死勝過賴活。
可是,這是另一種自欺,因為你事實上仍在逃避選擇。選擇是意志的主動行為,而你的意志卻始終是被動的。你甚至不曾真正拒絕選擇,因為斷然的拒絕也是意志的主動行為,因而不失為也是一種選擇。選擇的兩難困境使你的意志極度緊張而疲憊,把你置於毫無作為的被動狀態中了。
凡是在命運重大關頭逃避選擇的人,自欺是必有的心態。他既不能承認自己放棄了選擇,因為他的命運處在千鈞一髮之際,他必須相信他正在作出重大決定。他又不能承認自己已經作了選擇,因為他面臨一失足成千古恨的危險,他必須相信事情尚有迴旋的餘地。他在不同的選擇之間遊移,甚至究竟是否作了選擇也始終是模稜兩可的,藉此保持一種自由的幻想,如果這幻想破滅,則保留向決定論撤退的權利。
事實上,在逃避選擇的同時,你一直在為自己製造一種正在作出選擇的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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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一開始,你拒絕手術的理由是暗懷一種僥倖∶難道萬分之一誤診的可能也沒有嗎?你對自己說∶既然上帝擲了一回骰子,把萬分之一的厄運降於我,那麼,現在讓我也擲一回骰子,把萬分之一的僥倖抓在手上。可惜的是,你抱著妞妞,跑了一家又一家醫院,求了一位又一位專家,診斷無情地一致,你的希望迅即破滅了。
於是你又盼望奇蹟。奇蹟是苦難之子的夢幻,絕望者的希望。當科學無能為力時,人們只好相信奇蹟。你對自己說:醫學是落後的,生命是神秘的,所以奇蹟是可能的。一個多月裡,當你帶著妞妞走遍大街小巷,到處尋訪氣功師和中醫師時,你便彷彿覺得自己正在試探一種比手術更可取的方案,儘管成功的希望極小,但一旦成功,就會出現奇蹟,妞妞不但能保住生命,而且能保住眼睛了。
隨著妞妞病情惡化,你不再相信奇蹟,可是你仍然帶她尋訪氣功名師,並堅持給她服中藥,這又是為了什麼呢?原來,儘管希望已經破滅,自欺的需要依然存在。哪怕治療是無效的,你仍然需要維持一個正在治療的假象。你不能什麼事不做,坐等妞妞死。做著什麼事,就不是坐等了嗎?在感覺上似乎不完全是了。回過頭看,其實你一開始就在這樣自欺著了,只是這種自欺被希望掩蓋著罷了。希望僅是自欺的浪漫形態,自欺還有其不浪漫的形態——習慣。當一個人不懷任何希望地延續著一個明知毫無意義的習慣時,他便如同強迫症患者一樣,仍是在以自欺的方式逃避現實。如果說希望的自欺是逃向未來,那麼,習慣的自欺就是逃向過去,試圖躲藏在一個曾經含有希望的行為之中。
三
給妞妞動手術始終是我的一個時隱時顯的念頭,在妞妞八個月時一度試圖付諸實現。
某雜誌報導:上海癌症俱樂部裡有一個十九歲的女孩,小時候患視網膜母細胞瘤,現雙目失明,但仍健康活潑。
來自上海的電話:“我們去她家啦。她爸爸說,她三個月時就發現單眼病灶,立即摘除。十個月時,另一隻眼又出現病灶,用放療、中醫等方法保守治療,到三歲時近於失明,才又摘除。後來沒有作任何治療,至今安然無恙。小姑娘長得很漂亮,可活潑了,在家裡走動自如,假眼可以亂真,看不出是盲人。她在讀盲校,擅長朗誦,還在學英語,準備最近去美國上學。性格很開朗,她說,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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