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部分(第2/4 頁)
的紐扣上拴著一塊白手絹,下穿黑布褲,腳脖子上扎著小帶,足穿青幫白底黑絨花繡鞋。她全身上下透著清爽,散發著皂角味兒。她顴骨高,鼻樑挺,嘴唇繃成一條線,深陷的美麗大眼窩裡,是兩隻精光四射的眼睛。她一身仙風道骨,與富態臃腫的上官呂氏形成鮮明對比。 上官呂氏從樊三手裡接過盛著綠油的瓶子,走到孫大姑身邊,輕聲說:“他大姑,這是樊三的催產油,要不要給她灌上?” “我說上官家的,”孫大姑用美麗的冰冷目光掃了呂氏一眼,又橫掃了院中的男人們,不滿地說,“你是請我來接生呢,還是請樊三來接生?” “他大姑,別生氣,俗話說‘病篤亂投醫,有奶便是娘’,”上官呂氏表現出難得的好脾性,低聲下氣地說,“當然是請您來,不是萬不得已,我怎麼敢搬動您這尊神?” “你不說我偷了你的小母雞了?”孫大姑道:“要讓我接生,旁人就別插手!” “聽您的,您說咋辦就咋辦。”上官呂氏說。 孫大姑從腰裡抽出一根紅布條,拴在窗欞上。然後,她氣昂昂地進了屋,臨進房門時,她回頭對上官呂氏說,“上官家的,你跟我進來。” 樊三跑到窗前,拿起那瓶被上官呂氏擱在窗臺上的綠油,塞進牛皮囊,也不跟上官父子打招呼,便飛快地朝大門跑去。 “阿門!”馬洛亞念一聲,又在胸前劃了個十字,然後,對著上官父子友好地點點頭。 室內傳出孫大姑凌厲的喊叫聲,接著又傳出上官魯氏嘶啞的哭嚎聲。 上官壽喜雙手堵著耳朵蹲在了地上。他的爹上官福祿揹著手在院子裡轉圈。他的腳步匆匆,腦袋低垂,好像在尋找失物。 馬洛亞牧師低聲唸叨著他剛才背誦過的禱詞,雙眼望著煙霧瀰漫的藍天。 那匹剛剛出生的小騾駒哆哆嗦嗦地從西廂房裡走出來,它的溼漉漉的皮毛光滑如綢緞。在上官魯氏一陣急似一陣的嚎叫聲裡,那匹虛弱的母驢也從廂房裡走出來。它耷拉著耳朵,夾著尾巴,艱難地走到安在石榴樹下的水缸前,膽怯地望著院子裡的人。沒有人理它。上官壽喜捂著耳朵哭泣。上官福祿匆忙轉圈。馬洛亞閉眼祝禱。黑驢將嘴巴伸到水缸裡,滋滋地吸水。吸足了水,它慢吞吞地走到那一大囤用秫秸箔子攔起來的花生前,尖著牙齒,啃咬著秫秸的表皮。 孫大姑把一隻手伸進上官魯氏的產道,拖出了嬰兒的另一條腿。產婦嚎叫著暈過去了。孫大姑把一撮黃|色粉末吹進上官魯氏的鼻孔。她雙手攥住嬰兒的兩條小腿,平靜地等待著。上官魯氏呻吟著醒過來。她連聲打著噴嚏,身體猛烈地抽搐。她的上身弓起來,又沉重地跌下去。趁著這機會,孫大姑把嬰兒拖出了產道。嬰兒又扁又長的頭顱脫離母體時,發出了響亮的爆炸聲,猶如炮彈出膛。鮮血濺滿了孫大姑的白布褂子。 倒提在孫大姑手裡的是一個全身青紫的女嬰。 上官呂氏捶打著胸脯失聲痛哭。 “別哭,肚子裡還有一個!”孫大姑惱怒地吼叫著。 上官魯氏的肚皮可怕地痙攣著,鮮血從雙腿間一股股冒出來,伴隨著鮮血,一個滿頭柔軟黃毛的嬰兒魚兒一樣游出來。 上官呂氏一眼便看見了嬰兒雙腿之間那個蠶蛹般的小東西,她撲通一聲便跪在了炕前。 “可惜,又是一個死胎。”孫大姑悠悠地說。 上官呂氏一陣頭暈目眩,腦袋撞在了炕沿上。她手扶著炕沿,困難地站起來。看一眼臉色像石灰一樣的兒媳婦,她痛苦地呻吟著,走出了產房。 院子裡一片死亡。兒子雙膝跪地,長長的血脖子戳在地上,鮮血像彎彎曲曲的小溪在地上流淌,那顆保留著驚恐表情的頭顱端端正正地立在他的身體前邊。丈夫嘴啃著磚甬路,一隻胳膊壓在腹下,另一隻胳膊向前平伸著,後腦勺上裂開了一條又長又寬的大口子,一些白白紅紅的東西,濺在甬路上。馬洛亞牧師跪在地上,手指划著胸脯,吐出一串一串的洋人話語。兩匹高頭大馬馱著鞍子,正在嘶咬著圈花生的秫秸箔子,那頭母驢帶著它的騾駒,瑟縮在牆角。小騾子的腦袋,藏在母驢的胯下,禿禿的小尾巴,蛇一樣扭動著。兩個穿醬黃衣服的日本人,一個用手絹擦試著軍刀,一個揮刀劈斷秫秸箔子,上官家去年囤積、準備著今年夏天大發利市的一千斤花生,嘩嘩啦啦地淌了滿地。兩匹高頭大馬垂下頭,嘎嘎嘣嘣地咀嚼著花生,愉快地搖擺著它們華美的大尾巴。 上官呂氏突然感到天旋地轉,她想往前跑,去救護自己的兒子和丈夫,但她胖大的身體卻像牆壁一樣沉重地向後倒去。 孫大姑繞過上官呂氏的身體,邁著沉穩的步伐走向上官家的大門。那個眼睛分得很開、眉毛粗短的日本兵扔掉擦刀的手絹,身體僵硬地跳到她的面前,舉起雪亮的馬刀,直指她的心窩。日本人嘴裡嘰哩咕嚕,一臉粗野的神情。她靜靜地看著這個日本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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