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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不等他說完,洪老夫人早一口唾在他臉上:“我沒有你這樣的兒子!你忘了,你的兒子是怎麼死的?你忘了,你老婆又是怎麼死的?現在,你降了,你叛國了,你還配做我的兒子嗎?我就是乞討為生,就是死,也不會吃一口嗟來之食的!”
那一天,大清的滿朝文武都看到了,往昔威風凜凜鐵骨錚錚的洪承疇是怎樣跪在他母親的面前,被罵得狗血淋頭的。他磕著頭,流著淚,一言不發。他是那麼萎縮,那麼怯弱,哪裡還有一點點馳騁沙場時的英武剛烈?
當他看著年邁的母親拉著六歲的女兒的手一步步走遠,他那灰敗的樣子,真像是一條狗。
人們自動為洪老夫人和洪小姐讓出一條路來,眼看著她們走出大清宮殿,沒有一人阻攔。她們沒有再回頭,彷彿當洪承疇已經死了,再不須看他一眼。
所有人都覺得匪夷所思,有這樣的娘,這樣的女兒,洪承疇怎麼就會降了呢?他們一直在想方設法地勸降洪承疇,說破了三寸不爛之舌,許遍了天花亂墜之恩,卻始終不見奏效。怎麼一夜之間,他就降了呢?
洪承疇的降清帶給八旗將士的不是成功的喜悅,反而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惆悵之情。他們覺得失落,一個鋼鐵將軍就這樣變成了走狗,真正令人抱憾。倒反而是洪老夫人和洪小姐的割袍斷義,更令他們覺得欽佩而有真性情,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議論不休。
是年五月癸酉,洪承疇正式剃髮易服,投誠大清,皇太極賜宴崇政殿,並許以重任。
此後,洪承疇戴罪立功,堪稱清軍入關的“引路人”,替皇太極建下不世功業。然而,與其說洪承疇是在為大清效力,倒不如說是在為莊妃娘娘大玉兒效犬馬之勞,或許更為恰當罷。
莊妃得到了她夢想的賞賜:皇太極特許福臨可以隨母親習閱奏章,甚至常常將國事與他母子談論講解,儼然將永福宮當成了小朝廷。她知道,目標已經一天天地接近,生了格格的綺蕾再也不是她的心腹大患,然而建寧公主卻仍然是橫在她心頭的一根刺——因為,皇太極未免過於疼愛她了,遠遠超過了對福臨的重視。她可以不再為自己爭寵,卻不能不為兒子妒忌。
建寧已經三歲了。她一生出來,他父皇的基業就如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一般地興旺,而他又把興旺都歸功於建寧身上,說她是父皇的開心果、幸運星,對她寵得如珠如寶,無法無天。
小小的建寧雖然只是一個庶出的格格,然而這宮裡卻並沒有第二個格格像她這樣得到過皇太極如此強烈的寵愛,他對她的縱容幾乎是無限的,便是她要天上的星星,只怕她的皇阿瑪也說什麼都要替她摘下來。這叫大玉兒,以及所有的嬪妃,都不能不為之妒恨。
就連皇太極自己,有時也會覺得驚異,不知為什麼,每次擁抱這個嬌豔如花的小女兒,他的心中就會湧起一種無可名狀的溫柔痛楚,就彷彿看到一朵即將消逝的春天的花,或者看到一抹天邊的霞一樣,感到一種不能久長的深沉悲哀。
他來不及地要疼愛她,帶著一種近乎贖罪的心,一種悲哀的情緒,一種不屬於滿洲巴圖魯的纏綿悱惻和柔情傷感。他也曾同范文程私下討論過,範大學士說那是多情的人面對完美事物時固有的一種無奈,是正常的。可是皇太極不信,如果是這樣,那麼為什麼他對待自己別的兒女時沒有這種悲哀和心痛呢?難道他們不夠完美嗎?難道自己不是一樣地疼愛著他們的嗎?
於是范文程又說,那是因為八阿哥早逝,皇上是把對已逝兒子的愛也一併給了建寧公主,所以才會在愛憐之餘同時感到傷心。
皇太極接受了這解釋,可是仍然悶悶不樂。他不想讓建寧弄得自己這般多愁善感,不像一個威嚴的皇上,倒像漢人閨院裡的小姐。他說,我是那種一輩子不可能吟詩作賦的人,我敬重學問人,可是討厭他們裝腔作勢無病呻吟的腔調。我不要那些無謂的情緒,它們會消磨鬥志。要是每個人都為了一朵花兒一隻蝴蝶落淚,還有誰去拿起武器來打仗呢?
第23章 參湯是一柄雙刃劍(5)
可是現在他看著小女兒感到的那種悲傷,正是一個文人面對一隻美侖美奐卻挽留不住的蝴蝶所感受到的那樣,是一種無可奈何的心痛。
他變得絮叨起來,不管建寧聽不聽得懂,每次見到她,總要將她放在自己膝蓋上說很多很多話。
那可是皇上的膝蓋啊,是一對龍膝。作為普通平民家的孩子,坐在父親的膝頭上也許不算什麼,可這是在宮裡,嬪妃無數,皇子眾多,建寧從來都記不清自己到底有多少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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