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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聲沉穩的、低音調的女聲使小姑娘抬起頭——看了鐵梨花一眼。低下頭,又抬起,看了第二眼,掩飾不住滿心的好奇,好像是說,這位嬸子的面容和打扮跟這個鄉土小鎮好不合宜呀。
“嬸子要寫信?”姑娘問。
“你先給這位老總讀信吧,”她笑笑說。
姑娘在給中年軍人讀信的時候,鐵梨花始終盯著姑娘頭頂的招牌。上面那“家書抵萬金”幾個字筆畫如刀刻斧鑿,樸拙卻氣魄很大。這就是這一代讀書人崇尚的“魏碑”。能把魏碑寫這麼好,功夫和境界缺一不可。
“閨女,你叫什麼名字?”鐵梨花問。
“您就叫我鳳兒吧。”姑娘答道。
鐵梨花心裡一動:又是一個鳳兒!但馬上她又想,多少人望女成鳳?叫鳳兒的女子太多了。這個鳳兒不知會是什麼命。天下鳳兒又有幾個有“鳳”的命運?讀完了信,她被鐵梨花打量得不自在了。 。 想看書來
鐵梨花 第三章(5)
“嬸子您有事兒?”
“想讓你寫副對子,可這時又不過年。”鐵梨花的話讓周圍人笑了。“閨女,你這字寫得真好,誰教的?”她指著姑娘頭頂的橫幅招牌說道。
“我的字可不敢往那麼大寫,”叫鳳兒的閨女笑道:“沒真功夫,字一寫大就露餡啦。那是我爹的字。”
人們沒注意到叫梨花的女人愣了一下。
“那我就給您寫一副對子吧。明年過年貼唄。”鳳兒說道:“不貴,我只按三毛收。我還搭紙搭黑錢呢!”
旁邊的軍人們說這個閨女還挺會攬生意。閨女回敬他們,她不是掙錢置地買房;她這是屯錢辦學哩!辦啥學呀,日本鬼子把洛陽城都圍了!那就不辦學了?不念書當了亡國奴還挺樂呵!當兵的自己和自己爭開了。
一個頭上打繃帶的軍人又擠回來,手裡拍拍信紙。
“喂,我說,你這都寫的啥呀?”那軍人質問鳳兒。“我說的你都沒給我寫上去!”
另外一個傷兵也用木拐開路,走近鳳兒的寫字桌。
“我剛才說那麼一大堆,你怎麼才寫這幾行?”瘸腿兵問道。
頭上打繃帶的兵說:“再說了,我的信是給我媳婦寫的,他的信(他指那個瘸腿兵)是給他爺爺寫的,怎麼讓你一寫,都寫成一樣兒了?!”當兵的要動武似的。
鳳兒看著他們,並不害怕。
一個膀子吊在胸前的兵抓過瘸腿兵的信一看,也急了:“我不識字也看出這兩封信跟我這封一模一樣!”
瘸腿兵真要露出丘八本色了:“你這是騙錢不是?老子們打日本小鬼子,腦袋沒丟丟了胳膊腿,到了後方你還敢榨我們拿命換的幾個錢?”
鐵梨花趕緊上前擋住瘸腿兵。
瘸腿兵轉身,朝大夥揚揚手裡的信紙:“我寫給我那四世同堂的一家子的信,跟這兩封一模一樣!這小丫頭片子,學什麼不好,學騙錢!”
“我們在洛陽死守,橫著抬下來的比直著撤出來的還多!我腦袋裡還留著小日本的彈片呢!”頭纏繃帶的兵說。“我們連長就死在我身邊……”他淚水冒上來。
“我能給您這麼寫嗎?”鳳兒插嘴道,不緊不慢地說著自己的道理:“你們家的老老小小,接到這樣的信,還不哭呀!”
斷膀子的兵說:“可這是實情啊!”
瘸腿兵說:“我是寫信告訴我媳婦,我折了一條腿,人不全乎了。就是命大能回去,也種不了地、打不了柴、推不了磨了。我們家鄉窮啊,娶個媳婦不易啊,我是讓她改嫁給我兄弟,好照顧我爹孃一輩子,我死了也閉眼了……”他開始抹淚吸鼻子。
“大夥聽聽,這話我能往信裡寫不能?”鳳兒說。
鐵梨花心裡對這閨女一陣油然的喜愛,又罵自己妄想,這麼好個閨女你想弄回家做兒媳?呸!……
“等這封信到你媳婦手裡,沒準是七八個月以後了。那時沒準你們真打了勝仗,你的腿沒準也長好了。你肯定得後悔呀!把多麼好一個媳婦讓給了你兄弟!”
鐵梨花 第三章(6)
鳳兒調皮地乜斜著眼睛,周圍又是一片鬨笑。
鳳兒又說:“對老人對女人你們還不挑好聽的說?勝仗敗仗,只要你爺爺、你爹媽、你媳婦知道你活得好好的,比啥都強。”
“這閨女,挺懂人心思的!”那老太太說。
鐵梨花人走了,眼睛還捨不得離開“家書抵萬金”幾個字。她想問閨女的姓氏,又怕一問自己就沒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