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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那年我們自費去歐洲遊覽,把倫敦的大笨鐘、巴黎鐵塔和盧浮宮、羅馬競技場、比薩斜塔、佛羅倫薩的街頭雕塑、梵蒂岡的聖彼得大教堂、尼斯的裸體海灘、蒙地卡羅的賭場、威尼斯的水鄉風光一一攝入鏡頭。雖然在義大利碰到小偷,損失慘重,但也沒有降低我們的興致。在桑塔路其亞,我們專門租船下海,就是為了親身體驗一下那首著名民歌的情調。
記得我們回國後共同遊覽過的雁蕩山、泰山、北戴河,還有我們常常去散步和作傾心之談的頤和園、玲瓏園、紫竹院、玉淵潭……櫻花盛開的時節,花叢中有我們相依相戀的身影。我們的生活平靜而充實,共處20年,竟從未有過沉悶厭倦的感覺。平常懶得做飯時,就去下小飯館;到了節假日,同親朋好友歡聚暢談,其樂也融融。
生活是多麼的美好,活著是多麼好啊。小波,你怎麼能忍心就這麼去了呢?我想,唯一可以告慰他的是:我們曾經擁有這一切。
《綠毛水怪》和我們的愛情/李銀河
最近,一幫年輕時代的好友約我出去散心,其中一位告訴我,小波的《綠毛水怪》在他那裡。我真是喜出望外:它竟然還在!我原以為已經永遠失去了它。
《綠毛水怪》是我和小波的媒人。第一次看到它是在一位我們共同的朋友那裡。這是一部小說的手稿。小說寫在一個有漂亮封面的橫格本上,字跡密密麻麻,左右都不留空白。小說寫的是一對情竇初開的少男少女的戀情。雖然它還相當幼稚,但是其中有什麼東西卻深深地撥動了我的心絃。
小說中有一段陳輝(男主人公)和妖妖(女主人公)談詩的情節:
白天下了一場雨,可是晚上又很冷,沒有風,結果是起了雨霧。天黑得很早。沿街樓房的視窗噴著一團團白色的光。大街上,水銀燈在半天照起了沖天的白霧。人、汽車影影綽綽地出現和消失。我們走到10路汽車站旁。幾盞昏暗的路燈下,人們就像在水底一樣。我們無言地走著,妖妖忽然問我:“你看這夜霧,我們怎麼形容它呢?”
我鬼使神差地作起詩來,並且馬上唸了出來。要知道我過去根本不認為自己有一點作詩的天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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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妖妖,你看,那水銀燈的燈光像什麼?
大團的蒲公英浮在街道的河流上,
吞吐著柔軟的針一樣的光。”
妖妖說:“好。那麼我們在人行道上走呢?這昏黃的路燈呢?”
我抬頭看看路燈,它把昏黃的燈光隔著的霧氣一直投向地面。
我說:“我們好像在池塘的水底,從一個月亮走向另一個月亮。”
妖妖忽然大驚小怪地叫起來:“陳輝,你是詩人呢!”
從這幾句詩中,小波的詩人天分已經顯露出來。雖然他後來很少寫詩,更多的是寫小說和雜文,但他是有詩人的氣質和才能的。然而,當時使我愛上他的也許不是他寫詩的才能,而更多的是他身上的詩意。
小說中另一個讓我感到詫異和驚恐的細節是小說主人公熱愛的一本書——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一本不大知名的書《涅朵奇卡·涅茨瓦諾娃》。小波在小說中寫道:“我看了這本書,而且終生記住了它的前半部。我到現在還認為這是本最好的書,頂得上大部頭的名著。我覺得人們應該為了它永遠懷念陀思妥耶夫斯基。”在我看到《綠毛水怪》之前,剛好看過這本書,印象極為深刻,而且一直覺得這是我內心的秘密。沒想到竟在小波的小說中看到了如此相似的感覺,當時就有一種內心秘密被人看穿之感。小波在小說中寫道(男主人公第一人稱):
我堅決地認為,妖妖就是卡加郡主,我的最親密的朋友,唯一的遺憾是她不是個小男孩。我跟妖妖說了,她反而抱怨我不是個女孩。結果是我們認為反正我們是朋友,並且永遠是朋友。
關於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那本小說我如今已記憶模糊,只記得其中有這樣一個情節:卡加郡主和涅朵奇卡接吻,把嘴唇都吻腫了,這是一個關於兩個情竇初開的小孩熱烈純潔的戀情的故事。我看到小波對這本書的反應之後,心中暗想:這是一個和我心靈相通的人,我和這個人之間早晚會發生點什麼事情。我的這個直覺沒有錯,後來我們倆認識之後,心靈果然十分投契。這就是我把《綠水毛怪》視為我們的媒人的原因。
在小波過世之後,我又重讀這篇小說,當看到妖妖因為在長時間等不到陳輝之後蹈海而死的情節時,禁不住淚流滿面。
(陳輝站在海邊)大海浩瀚無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