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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漸驚喜過望,叫道:“大師……”聾啞和尚搖搖頭,拍開他的穴道,負在背上,弛足狂奔。
山風灌耳,涼意漫生,兩側景緻被月光浸潤,如流霜長河,杳然逝去。陸漸如處夢中,回想這幾日所見,委實驚奇怪譎,生平所無。抬眼望前,前路濃黑如墨,有如重重謎團,無法揣度,不可預測,他想著想著,不由深深迷惑起來。
聾啞和尚在山崖間縱躍奔騰,有若跳丸飛星。陸漸雖已隱約猜到他的來歷,卻仍有許多不解之疑,欲要詢問,卻又想到這和尚又聾又啞,既不能聽,也不能答,問了也是白費氣力,當下嘆了口氣,任他去了。
約摸奔了數十里山路,天將破曉,山嶺木石漸次分明起來。驀然間,陸漸心子猛然一提,身子卻陡往下沉,他探頭一瞧,不覺失聲驚呼。
原來聾啞和尚形如飛鳥,跳在半空,前後均是千尺斷崖,森然對峙,上方天光一線,乍明還暗,下方巨壑深谷,幽玄暝暗,杳不見底。
陸漸不知這和尚為何從山頂跳下,自尋死路,正自驚慌,身子忽又一頓,心子上躥,堵在嗓子眼上。一定神,驀見聾啞和尚拽住一根粗長老藤,右足撐著崖壁,如鞦韆蕩起,橫移十丈,不偏不倚,鑽入對面山壁上一個洞穴。
那洞穴高約一人,寬不足五尺,越往深去,越是逼仄,寒氣森森,從洞穴深處湧來,陸漸肌膚上不覺起了一層栗子。
正自難耐,眼前忽亮,二人穿穴而出。陸漸雙眼被那光亮所奪,幾乎無法睜開,眯眼片時,才看清眼前景物。此地正處山腹,離地百丈,上下均是青白山石,光潤如玉,谷底方圓二十丈,向上逐漸收攏,至頂尖處,僅有方寸小孔,遙與天通,一線朝曦射入孔中,在明鏡也似的石壁上反覆對映,光影錯落,霓彩渙爛,人在谷中,如處琉璃世界,目炫神迷。
聾啞和尚放下陸漸,來到一面石壁前,壁上鑲有多枚石環,石環上一丈處,銀鉤鐵劃,撰有八個斗大字跡:“三十二相,即是非相”,入石寸許,瘦硬絕倫。
陸漸雖不知這八字出自《金剛經》,寓意精微,蘊含佛理。只瞧那字跡,便覺胸口一熱,肅穆之感油然而生,當下扶著崖壁,顫巍巍站立起來,雙手合十,不勝恭謹。
聾啞和尚亦是雙手合十,向壁默立良久,忽自懷中取出一隻小小錦囊。陸漸看得分明,失聲叫道:“魚和尚大師的舍利……”
聾啞和尚雙耳俱聾,陸漸叫聲迴盪谷底,他卻一無所覺,只是徐徐伸手,攥住一枚石環,轟然抽出兩尺見方一口石匣,匣中藏匣,大中藏小,小石匣縱橫五寸。聾啞和尚將囊中舍利傾入小匣中,注視良久,微微張口,若有喟然之意,繼而手向前推,石匣退入,石壁回覆如初。
聾啞和尚又自袖裡摸出一枚鋼錐,在石匣下方,哧哧刻畫,石屑紛飛,顯出“魚和尚”三字。陸漸這才驚覺,收藏魚和尚舍利的石匣右方,五枚石環下均有字跡,從右至左,依次為:“九如祖師”、“花生大士”、“淵頭陀”、“大苦尊者”、“衝大師”,魚和尚的名號,排在第六。
陸漸恍然有悟,這奇特山谷並非別處,正是金剛一派六代禪師的安息之所。
想到這裡,陸漸熱血賁張,雙膝跪倒,向著那面石壁,拜了三拜。
拜畢起身,抬眼時,陸漸忽地發現“九如祖師”的石匣上方,顯現出若干痕跡。他心生好奇,上前一步,凝目細看,卻是一尊僧人小像,揮袖抬足,舉目含笑,畫像雖小,筆力卻雄健異常,下坼地圮,上決浮雲,吞吐星漢,藐睨眾生。
陸漸瞧得兩眼,心頭忽地一陣狂跳,不覺尋思道:“這像莫不就是那九如祖師?端的好不張揚。”目光一轉,又見“花生大士”的石匣上方,亦有一尊小像,筆畫粗疏笨拙,乍一瞧如頑童塗鴉,然而細細品味,卻是生機駘蕩,一派天真,彷彿此人有生以來,便不曾沾染絲毫塵俗穢滓,始終保有赤子童心。
陸漸一一瞧去,其餘四口石匣,也無不刻有小像,只是姿態不同,風度迥異。“淵頭陀”的小像筆力沉著,意韻深遠,清寒寂寥,深邃無極:“大苦尊者”則鈍拙滯澀,若尖錐在石壁上鑿出無數細孔,連綴成形,神態間如溼灰焦木,了無生氣:“衝大師”的小像則筆法瀟灑,圓潤皎潔,無嗔無笑,宛如一尊玉人;然而到“魚和尚”處,意境又是一變,樸實渾成,凝如山嶽,眉梢眼角,無不流露慈悲。
陸漸身具佛性,觀看半晌,不知不覺與這六尊小小人像生出感應,但覺那小像舉手抬足,一顰一笑,無不玄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