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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之間,他甚至還沒有弄清是出了什麼事,所有的動作與言辭皆源於本能反應。依舊是以往那雲淡風輕的語氣,可平靜中卻夾雜著試圖掩飾的緊張,似乎是不願意被任何人有機會窺見心底那層層堆積的秘密,即便是一絲一毫也不肯。
須臾之後,眼前的一切才逐漸變得清晰起來。明黃的流帳,堆著奏摺的條案,不知何時被打翻的琉璃盞,還有身旁一臉愕然的金英。他的心微微鎮定了些,清醒的意識瞬間回流。
原來,他一直都在文淵閣內,方才的一切不過都是夢魘。
眉峰微微蹙著,方才夢裡那聲驚呼仍有些迴盪在意識裡,那般絕望與苦澀,甚至還帶著些微想要就此放手的疲憊。微微眯起眼,他驀然發現,手中握著的狼毫不知何時跌落書案之上,殷紅的硃砂汙了奏摺,而那汙漬也不知已是乾涸多久了。
他睡了多久了?
手指有點疼,好像是因為方才於夢中伸手,不小心掀翻了琉璃盞,燙傷了指尖。
“皇上,真的不用召御醫來?”隨侍的金英有些擔憂地看著一臉漠然的朱祁鈺。
皇上真的沒事麼?可那指尖被琉璃盞給燙到,明明都已經微微泛紅了啊!
“朕說了沒事。”朱祁鈺吁了一口氣,神色迅速恢復了平靜,言辭簡短而有力,與方才判若兩人。“一點小事罷了,沒必要如此興師動眾。”重又握起筆,批閱著奏摺,指尖被燙傷的疼痛似乎沒有對他造成任何的影響。須臾之後,他若有所思地淡淡開口詢問:“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剛過丑時。”金英小心翼翼地回答。他不知道皇上方才究竟夢到了什麼,只是,那慘白的面色,乍醒時茫然而辯識不清方向的眼神,讓他忽然間覺得有些擔憂。似乎是思量了好半晌,他才訥訥地開口:“皇上別怪老奴婢多嘴。老奴知道皇上近日以來為了國事操勞,已經很久沒有好好休息過了,老奴看著實在是心疼呀!再這樣下去,遲早會把身子給累垮呀!”
“朕心裡有數。”他似乎對於一切都不甚在意,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奏摺上,微陷的眼眸明亮如昔,不見波瀾,也不知有沒有將金英的話給聽進心裡去。“你們都下去歇著吧,朕想一個人靜一會兒。”
“老奴尊旨!”金英暗自嘆氣,隨著其他的太監一併恭敬地退到門邊,仔細地掩上殿門,生怕有人不知死活地來打擾。
皇上方才雖然掩飾得快,但卻沒能逃過他的老眼。
他看得出,皇上雖然迫不得已在百官擁蹵之下登了基,可他卻仍舊排斥著一切,不僅未曾踏入寢宮乾清宮半步,而且夜夜宿在文淵閣。不知道的都道是皇上心繫天下,憂心國事,可他這個老奴婢卻是看得分分明明。如今,皇上的身子縱然是端坐於奉天殿那金鑾龍椅之上,可心裡,並沒有真的接受天下的朝拜。
皇上,其實並沒有真的將自己當作皇上吧。
待得隨侍的太監都出去了,扔下手中的硃砂筆,朱祁鈺兀自端起一旁的酒杯。那如山一般高摞的奏摺,在他深幽的眸底化作虛無的影子,恁地平添了一抹訕笑。
雲杯美酒琥珀光,既是美酒,卻終是隻能獨酌淺嘗。他昂首將杯裡的美酒一飲而盡,從容不迫地一一熄滅了文淵閣內的琉璃盞。
爍爍月華從窗扉投了進來,無形地縈繞在身上,輕拂著深邃的五官,投下恬淡的光暈。朱祁鈺靜靜端坐著,一杯接一杯地飲著酒,有些失神地直視前方,若隱若現的是濃眉之間解不開的鬱結,目光也已不復平日的灼灼熠熠。
冷月西移,破曉在即,夜已殘,天將明,深宮埋首覽書卷,不覺又換人間。
早已知英雄易做,君王難為,世間無數人都豔羨著他的際遇,可誰又知道這皇權極致的背後,竟潛藏著諸多孤寂與無奈。誰又知道,這重鑾迭闕的中,傲視群倫,君臨天下的帝王揮斥江山社稷時心中竟然也會無奈地泛起酸楚?
不忍生愁,忍能長樂。
素衣呀,記得那日在謹身殿她曾說過,他若不承繼這大明江山,天下必亡,可如今,他登了大統,入了金鑾,這大明便必然不會亡麼?
見不得這天下亡了,不僅僅是因為身為朱家子孫,不能任由天下被外族侵吞,更是因為,他不忍天下百姓遭逢劫難。若說他是唯恐以後入土之時愧對列祖列宗,那麼,她呢?她究竟又為的是什麼?她真的可以慈悲到這種程度?為了天下,可以向一個男子獻上處子之身?若真的有如此慈悲,倘若真的又那麼一天,他不願再為了天下委屈自己,她是否真的會如方才夢魘那般,毫不猶豫地取他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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