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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男人殺你的時候,你要望著他。在妻子的注視下能拔出刀子的都是血性漢子。”父親說:“記牢!”少女說:“記住了。”父親拍拍女兒的頭,然後到窯外曬太陽,就像幹完一樁輕鬆活。
那年春天,兒子娃娃們穿上黑衣黑褲,去岳丈家行大禮。訂親後每年都要拜見岳父岳母,只有行大禮時才跟未婚妻見面。少女端上茶,遞給未婚夫時互相撩一眼,對方的品貌由這短暫的一瞬間來判斷。這一輩子的幸福迅如閃電,雙方都使出生命全部的悟性來解讀這短短的一瞬。
回家路上,小夥子和父母側耳傾聽。要是塬上沒有歌兒響起,男人的一生免不了是荒涼的。因為少女情不遂願,嫁給他是父命難違,憂怨是兩個人的。丈夫的鋼刀快而不柔,與對手拼殺時隨時都會折為兩截。丈夫只能用半截鋼刀去浴血奮戰。那半截鋼刀便是男人殘缺不全的人生。
回家路上,父母會把兒子丟在溝裡,叫兒子再等等。父母是過來人,知道花兒是荒原的生命之所在。花兒縈迴飄轉,兒子的生命才有光亮。
大多男人體驗到的是孤獨。溝樑上除了颼颼飛竄的冷風啥也沒有,更不要說那豔若桃花的女子了。你贏不到女子的歌聲只能怨你自己。你遭受孤獨的同時還要照顧戰馬和鋼刀。沒有女子之愛的騎手是石頭中的石頭。他們沒有生命的春天,破陣時最先倒下的往往是他們。他們帶著殘損的生命去破陣,敵人的兵刃就會從殘缺的地方給他致命一擊。歌手是這樣唱他們的:
雨點兒落在石頭上;
雪花兒飄在了水上;
相思病得在心肺上;
血痂兒結在了嘴上。
嘉峪關出去黃沙灘;
河裡的水;
好像是玻璃的鏡子;
白費了心思枉費勁;
尕妹的心;
就像是鋼刀的刃子。
這首古歌最早沒有歌詞。歌手們唱了好多世紀,唱不出確定的詞來排解騎手的孤獨和悲愴。那是一種真正的孤獨,真主給了他女人,他卻無力從身上抽出那根肋骨。他衝向敵陣時沒有鎧甲,他去拼殺時後背是敞開的;他是那麼易於受到傷害。沒有女人之愛的騎手跟沒有淬火的鋼刀一樣易於折裂。女人是上天降給騎手的清水。騎手沒喝到水,卻要去橫越大戈壁,這樣,他的血液便少了一半;別人是血水,他必須是血塊。 。。
第一部第六章(2)
歌手們只能唱出一些斷斷續續的曲調,誰也無法捕捉曲調的內容。
那年春天,尕司令去行大禮,看見未婚妻時,他暗暗吃驚,心中陡然響起那支《白牡丹令》:
白牡丹者賽雪哩,
紅牡丹紅者破哩。
塬上的甜瓜(者)實在甜,
戈壁上開下的牡丹;
想了想尕妹心裡酸,
獨個兒活下可憐!
回家時父母把他丟在溝裡,母親對兒子充滿信心:“我兒不會受孤單的。”
父母放心地走了。一隻紅雀落在樹上,尕司令揮手飛石,紅雀落下,血漬斑斑,如燦爛的桃花。塬那邊傳來女子的歌聲:
自從那日你走了,
悠悠沉沉魂丟了。
撩見旁人撩不見你,
背轉身兒淚花花滴。
側愣愣睡覺仰面聽,
聽見哥哥的駱駝鈴。聽見路上駝鈴響,
掃炕鋪氈換衣裳。要吃長面妹妹給你擀,
要喝釅茶妹妹給你端。
做不上好嘛做不了賴,
妹妹給你做雙可腳的鞋。
尕司令翻過土塬,在路邊的石頭上看到一雙新鞋襪。沒過門的媳婦膽子再大,也不會跟自己男人見面的。尕司令剛趕回原路,又聽見女子在塬那邊唱歌,那曲調把黃土深溝粉刷得靜穆輝煌:
焦頭筷子泥糊糊碗,
心思對了妹妹我不嫌。
寧叫他皇帝江山亂,
不叫咱倆的關係斷。
懷抱上人頭手提刀,
舍上性命與你交。
你死我亡心扯斷,
妹子不死不叫你受孤單。
那女子過門沒幾天,尕司令就拉起隊伍四處飄蕩。炮聲在她心裡引起久遠的迴響,馬蹄聲喊殺聲,悠揚的軍號,常常從夢中突如其來,她一次次驚醒於黑暗中,整個身子凍得冰涼。北塬寒氣凝重,她熱血奔湧,連個噴嚏都沒打過。
炮聲消失了,丈夫音信全無。準確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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