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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說,是個手笨腳拙的產婆子生炭爐燒開水時不小心踢翻了爐座,差一點把官廳給燒了。所幸產婦洪夫人命尊福大,母子平安。只那初生的嬰孩似乎受了些驚嚇,啼哭不止,其實並無大礙。艦長已經派人熄了火,收押了那婆子云雲。
彼時家父和家母則商議著如何定一去留。船行多日,家母已經受不了風浪顛簸,時時犯嘔作吐,非但飲食飯漿不能在腹中稍留,最後連黃綠膽汁都吐得竭澤涸轍,眼見是撐不住了。家父叫那天夜裡的一幕殘殺嚇涼了心,自然也以為該及早下船登岸,另覓棲枝。可是引介他上船的人不明不白地枉送了性命,司令官和艦長——乃至於“哼哈二才”——會放他一條什麼樣的生路呢?家父若驟爾去辦什麼離艦入境的手續,難道不會吃他們再拿問一場、又落一個陣前脫逃的罪名嗎?正躊躇懊惱之際,帆布篷突地掀開,天光炫然搶入,棚外歪探著一條人影,居然是那施品才。家父慌忙斂襟起立,未料那施品才卻笑盈盈地咳了幾聲,問道:“您老若是想去臺灣,我給您老辦手續去。”
當下如蒙大赦的家父無暇深思:這些行事詭譎莫測之人如何就這麼輕易地開脫了他?及至手續辦妥,兩個和他曾有一面之緣的校級軍官負責唱名核發臺灣入境簽證之際,他才發現:不只是他和家母獲准離艦,另外還有九名與他在青島同桌吃過一頓飯的人物也冒出來了。在臨行之夜的筵席上,家父鼻樑上少副眼鏡,腦海中多份擔憂,只顧著盤算去留之計,未遑注意其他,是以對同行者究竟是些什麼角色其實全無印象。這回一唱名,瞅見幾張似曾相識的面孔,才忽地想起來——只不過這麼一留神,竟又瞧出了蹊蹺——猶憶行前那“幫朋”曾經語及,同行者乃是青島地面上一些“飽讀詩書、滿腹經綸的在幫前人”。家父自忖讀過幾年師範、祖上不知幾代以外也確有像張蔭麟之流在朝貴為天子師的京官兒;然而若不把“滿腹經綸”當成過耳可忘的瞎恭維,甚至認真以之自況,則未免忘形了。可是放眼細觀那九人,其中有兩個婦道,皆是村姑模樣。一個似乎懷著身孕,年約二十上下,滿面病容愁色,更添幾許粗夯之氣。另一個年歲不下四十的,頭上草草裹了塊青巾,難掩一叢焦黃虯結的亂髮,右腿顯見已然瘸跛多時,看情狀,應該也是個在戰火中流離失所的嫠婦。在這瘸婦人身後還翳著個年約十二三歲的男孩兒,高額隆準,儀表倒非凡品,只可惜一雙黑瞳不時地閃爍遊移,神色也顯得陰鬱不定。非但這三人不似“滿腹經綸”之輩,另外六個看來更頗類鬍匪響馬者流了——或許是半個多月以來在這汪洋大海之中餐風宿露,未暇櫛沐所至。家父不知道自己的體面如何,卻不管怎麼看那六人都覺極不順眼。
第一個年紀也在四十左右,臉上生著無數麻斑和兩道奇長的壽眉,穿了身藏青色的中山裝、土黃卡其布褲,已然頗經年月,邊邊角角磨損之處不知凡幾。此人要算是六人之中較斯文沉靜的——鼻樑上掛著副度數不比家父淺的近視鏡,孑立於人圈以外稍遠之處,手中握著柄放大鏡之類的工具,正讀著一本不知內容為何的小書冊。
另一個看來也與他人不甚熟識、熱絡的是個身形十分頎長的高個兒,歲數恐怕要比頭一個還要略長五六歲。只他手裡隨時舞拶著兩支銀筷子,無論是仰觀穹宇、俯覽波濤,時時流露出一股頑皮歡快的佻達模樣兒,是以倒顯得不如前者老成。這人只顧俯身同那皺眉苦臉的年輕孕婦說話,似要逗她一展愁容。未料那孕婦鼻頭一紅、眼眶一潤,竟哭出聲來。倒是這大個子渾不以為意,仍自說笑不歇;看得一旁的家父不覺火冒三丈,直欲衝身上前教訓幾句。無奈再思之下,又覺得這麼不分青紅皂白、趨管閒事,未免忒嫌莽撞,遂扭頭回身,假作不見。
另一廂的四人則像是一夥舊識,粗看眉目,年齒多在四十上下。一個紫臉漢子穿著一襲連身長袍,生得亦十分魁梧。他一面同其他人說著話,一面不停地搖晃著一隻虛虛握住的右掌——看那姿態,猶似凌空運筆、正寫著一個又一個無形無狀的字型。要說這人腹中有什麼經綸,倒也窺看不出。盡他唇上頷下一大圈兒又濃又密的鬍髭,望之便不似善類。
站在這紫臉大鬍子左邊的是個相貌更為奇古的怪人。此人兩撇八字眉活似戲臺上專扮贓官的三花臉,卻長了只又挺又長的懸膽鼻,鼻根發自眉心,眉毛以上寸發未生,現成是個牛山濯濯的禿子,正扯直嗓子同他對面一人在爭議著:
“我不過是依天象說人事,天象所佈列的是什麼,我便說什麼。你信便信了,不信也就不信,怎麼誣我造謠?如今咱們‘身在曹營’,這不是陷我入罪麼?”
站在紫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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