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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個老大或老二的女人,被我不小心攪和上了,人家不爽,就吆喝了這樣一票牛鬼蛇神來砍我一條腳筋。我能想到的只不過如此而已。
“你沒有去搞政治罷?比方說黨外那些養的東西,或者之類的——”徐老三抬眼瞄了我一下——他的眼眶呈三角形,剛要揚起來的上眼皮不知怎麼給往下削了,所以表情總透著些不得伸展的憂惱。有人說見過鬼的人的眼睛就會逐漸長成如此形狀。這我不太確定,因為我從來沒正眼瞧過他,但是當他這樣瞄著我的時候,我卻從那雙三角眼裡看見一些比見鬼還要不安的東西——一時說不上來,總之是很惶惑、很焦慮的一種情緒,這讓我突然感到有些溫暖。他接著問道:“還有,我想你也不會去搞這個罷?”說著,他用大小拇指靠嘴邊比了個吸菸斗的姿勢。我知道,電視劇裡出現了這個手勢就是有人在吸毒的意思。
我搖了搖頭。
“出動這麼一大批人馬,找上你這麼個書呆子,的確有點奇怪;不不,的確很奇怪。”徐老三說,隨即扭頭望一眼孫小六,“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
“前兩個月我和他們裡面的幾個幹過一架,可是好像沒什麼——他們今天就是來找張哥的,”孫小六搔搔頭皮,道,“而且還說是什麼本堂的任務。”
“我肏!那累了。”徐老三從風衣口袋裡摸出一個皺巴巴的煙盒,掏一支叼在嘴裡,用那支老式的銀質磨輪打火機打著,吸兩口,噴出一條可謂“直衝牛鬥”的白煙,才慢條斯理地說,“書呆子最好還是逃命去罷。”
31 啟蒙的夜
坦白說我並不知道這一次逃命之旅終於何時何地——因為截至我目睹孫小六從五樓視窗一躍而出、奔往竹林市去,同我正式分道揚鑣的這一刻為止,我都不能確信,一切已經過去了、安全了,從此以後我的生活就恢復平靜了。事實並非如此。但是我必須這樣假設,才敢於繼續回憶下去:從一九八二年冬天的那個夜晚開始。
和我可以說沒有半點交情的徐老三在這天晚上給我上了一課。他先叫孫小六溜回家去,想辦法把他姊叫出來,再同我們到村辦公室集合。孫小六臨去之時我是頗不以為然的,嘟囔了一聲:“叫她幹嗎?礙手礙腳的。”徐老三瞪了我兩記極尖極大的三角,道:“沒有小五,你活不到一個禮拜。”
小五姊弟大約是午夜前後才到的,在此之前的兩三個小時裡,徐老三摧毀了我在整整二十年間透過學校教育而認識的一整個世界。原先的那個世界相形之下則變得脆弱、虛假且令人不堪置信起來。
徐老三先打了那個關於霰彈槍的譬喻——我記得曾經描述過的:如果你能找到一面二十公尺寬、十層樓高的白漆水泥牆,在上頭畫一個非常之大的臺灣島,再用徐老三的雙管噴子在十五公尺之外朝那地圖開火一千八百發——等子彈打完了(而牆還沒給轟垮的話)則牆上必然滿是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彈孔。這些彈孔的總和便是竹林市,其中任何一孔也是竹林市。無論你說這竹林市是黑道也好、地下社會也好、幫派勢力也好,總之它隨時在你身邊。你看不見,但是它確實存在。
徐老三接著從白天村幹事趴著睡覺的那張褐漆辦公桌抽屜裡摸出一疊“復華新村用箋”來,翻到背面,用手掌抹抹平,風衣口袋裡抽取了一支派克二十一型鋼筆,畫了個小人——大腦袋瓜兒、細線條身形手腳——然後告訴我:“這就是你。”接著他在那個我的周圍畫了一個不太圓的圓圈,說:“這是我們村子。”再接下來的圓圈就越來越複雜了。村子圓圈的外圈被一個虛線圈略略圍過,這虛線圈表示“國防部”,因為復華新村裡的戶長們都在這個單位裡當差——起碼也當過幾年以上的差。虛線圈外面有個更大的實線圈,那就是國民黨和它的政府——這個圈畫得很大,幾乎佔去了一半的紙面;徐老三在這個圈的邊線上畫了一堆和原先那個我差不多大的小人,並且告訴我:這些小人是“老頭子”和他從大陸帶到臺灣來的黨政官員、部隊將領,然後在中央象徵“老頭子”的小人兒身上畫了個“X”——因為“老頭子”已經死了。“可能已經變成鬼了,不過因為我們沒看見,所以不確定。”徐老三特別強調。
可是在“老頭子”身邊那些小人兒的周圍,徐老三又飛快地畫起了大大小小的圓圈,有些是實線、有些是虛線。然而無論虛實,那些圓圈的邊框線條都和原來的同心圓有一部分像是數學課本里所謂的交集圖形那樣重疊起來。徐老三把這些圓圈的邊框線條加粗了些,才告訴我:“這些圈圈我們稱之為情治單位。你看,它們有的並不屬於政府,有的雖然屬於政府裡別的部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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