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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老太太是黃繆村寨的接生高手,佈滿蛛網的臉上顯著慈悲的面貌和善笑,但蒼天對她似乎有些偏心,未因她的慈善而免去她的苦痛,因此要讓她生了五個女兒卻沒一個兒子,從此陳家香火斷去。但老太太退一步而坦然的想,為陳玲招了過門女婿,以為三代轉祖也是她的恩德,哪知道陳玲又是連生四個女兒了還沒有一個兒子呢,眼見陳家將要斷去兩代香火了。對此陳老太極為痛心,有時候善良的心裡生出一些自私,為別人接生出女嬰時便大為快意,可一瞬間過後她自責起自己的自私。她想她或許是前世作孽太多而在今生要受斷兩代香火的懲罰,於是將私之心盡埋心底,一心一意的為人接生以償還前世犯下的罪孽,以為有朝一日感動了蒼天,蒼天總是會賞賜她一個孫子的。她的意識裡接生就是救人性命,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她救了那麼多的生命造了多少級浮屠。老太太便樂意幹這接生的職業,雖然有時會接生出死嬰,但那決然不同於殺戮,只怪嬰兒性急,前世還未修得今生的路便急著要來這陽世間啊,就只有死去——這辯白是老太太很質樸的意識,雖然她善良到不會以此開脫某些偶然造成的罪名,但她確鑿未明白。錢鍾書說的醫生救命有時也成送命的屠夫,同理可得,接生婆接生,有時候也不免殺人的。
陳兵領著老太太到家時,譚敏痛得扯破了床單……彭禮會領老太太進房間裡去了,陳兵就在堂屋裡踱步,灌入耳膜的是父親抽水煙筒的呼嚕聲和裡屋妻子的叫喚。他心亂如麻,臉上因將為人父而興奮的紅光漸漸退去了,靜下心來,他就想到往後的生活。對父母要履行孝順的義務,對妻子要安撫和關愛,對孩子,要承擔起養育的職責。人的青春就這樣無形的消逝了,站在青春的盡頭,心裡生起萬千感慨和惆悵,卻依然無能為力的放任它流馳著……陳兵想著時伸手去擼頭髮,藹然心底發涼,為頭髮的逢亂而心寒。他懷念起往昔,把頭髮梳理得油光光的歲月裡,那才算真正的青春,真正的年輕。然而現在,他雖然才十九歲,卻已將做父親,已將是個老頭,蓬亂的頭髮彷彿就是見證。他突然為自己的青春不甘,然而人幾乎都要順從於生活,他記起結婚時陳曉飛說過的一句話——我們是兄弟,本都懷著理想,有著憧憬。無奈你退學,我讀書,我們走了不同的路,於是連思想都發生了改變。你隨了黃繆村寨的流俗早早結婚,我知道你結婚出於什麼心思,我不敢定論你選擇的正誤,但我知道,這結婚將讓我們兄弟隔得很遠,很遠。這裡有一堵牆,裡面是你,外面是我,圍牆便是我們的隔膜。
那也許是陳曉飛的醉話,但陳兵相信自己不但隨了流俗,去與兄弟們隔膜,更是在手製一種催化劑來埋葬自己的青春。他向青春揮手,彷彿是與好友作別,懷著痛惜之情;他不甘和後悔,可一切都成了昔日,昔日的朝陽,今日成了落日。
突然,一聲嬰孩的啼哭傳入他的耳朵裡,他的青春真的去了,去遠了。他在惆悵中,卻又興奮激動起來,禁不住在心裡吶喊一聲:“我——當爹了——”陳老太喜滋滋的出來,喜滋滋的說:“是個男孩!”於是一家人都因為新的雄性生命的到來而歡欣鼓舞,這就是一個小農之家的快樂,自私而單純,質樸而愚昧,輕微而簡單。在明天的早上,譚敏生得男孩的訊息已經傳開,村民們便上門道賀。他們坐在在堂屋裡,跟主人一般地歡欣。他們怕帶走產婦的奶水而未進入房間。
陳兵這時把青春問題全拋在腦後了,將臉上笑得發紅光,陳林華彭禮會也分外高興的與鄰居們寒暄。
陳玲昂首挺胸,墊著肚子而來,彷彿男孩是她母親接生的,她便沾些功臣的光,老遠就呵呵的笑道:“阿兵,你——噯,好咧,頭胎便是男孩。”陳兵呵呵笑道:“啊,男女一樣,男女一樣。二姨屋裡坐,昨晚勞累三奶奶,還真過意不去。”陳玲客氣道:“你也知道你三奶奶那人那心,哪家有這事她不要去幫忙的,你還有啥過意不去哩。”說完嘿嘿的笑著進屋去了,為做飯招待道賀的客人,陳兵拿了刀去地裡割白菜,迎面又逢張明英,也嘿嘿的笑道:“阿兵,生得個兒子罷,好咧!”他恨不能也說好,但自豪難以外露,只叫張明英到家裡去,又問:“大媽,大哥這久回來過吧?”張明英怔了一會才明白,說:“你大哥,唉,阿兵,你們以前不是以名字相稱嗎,怎麼哥呀弟的叫起來了,照舊,照舊。”陳兵垂頭道:“以前是孩子,不懂事,現在嘛……”張明英呵呵笑道:“做了爹就是不同啊!曉飛這久沒有回來,也不知道怎麼樣。這人比人是比不成,以往你們倆是好得穿一條褲子的兄弟,現在呢,他還在學校裡鬼混,你卻已經抱胖小子了。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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