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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兼是個中國地方的外國官,自是氣度不凡,鬍鬚像一隻小黃鳥,張開翅膀托住了鼻子,鼻子便像一座山似的隔開了雙目,唯恐左右兩眼瞪人瞪慣了,對翻白眼,有傷和氣。頭頂已是禿了,然而要知道他是禿頭,必得繞到他後面去方才得知,只因他下頦仰得太高了。
當下梅臘妮笑道:“米耳太太跟兩位小姐都避暑去了?”米耳先生應了一聲。梅臘妮笑道:“米耳先生,真虧你,一個人在家,也不出去逛逛。”米耳先生道:“衙門裡沒放假。”梅臘妮道:“衙門裡沒放假,太太跟前放了假啊!”米耳先生微微一笑道:“梅師父,原來你這麼壞!”霓喜忍不住,大著膽子插嘴道:“你以為尼姑都是好的麼?你去做一年尼姑試試,就知道了。”她這兩句英文,雖是文法比眾不同一點,而且摻雜著廣東話,米耳先生卻聽懂了,便道:“我不是女人,怎麼能做尼姑呢?”霓喜笑道:“做一年和尚,也是一樣。做了神甫,就免不了要常常的向修道院裡跑。”米耳先生哈哈大笑起來,架著鼻子的黃鬍子向上一聳一聳,差點兒把鼻子掀到腦後去了。從此也就忘了翻白眼,和顏悅色的向梅臘妮道:“這一位的英文說得真不錯。”梅臘妮道:“她家現開著香港數一數二的綢緞店,專做上等人的生意,怎不說得一口的好英文?”米耳先生道:“哦,怪道呢!”梅臘妮便介紹道:“米耳先生,倫姆健太太。”米耳先生揹負著手,略略彎了彎腰。霓喜到了這個時候,卻又扭過身去,不甚理會,只顧摘下一片檸檬葉,揉搓出汁來,窩在手心裡,湊上去深深嗅著。
只聽那米耳先生向梅臘妮說道:“我要央你一件事。”梅臘妮問什麼事。米耳先生道:“我太太不在家,廚子沒了管頭,菜做得一天不如一天。你過來指點指點他,行不行?”梅臘妮一心要逞能,便道:“有什麼不行的?米耳先生,你沒吃過我做的葡萄牙雜燴罷?管教你換換口味。”米耳先生道:“好極了。時候也不早了,就請過來罷。就在我這兒吃晚飯。沒的請你的,你自己款待自己罷。”又道:“還有倫姆健太太,也請過來。你也沒吃過梅臘妮師太做的葡萄牙雜燴罷?不能不嚐嚐。”說著,有僕歐過來回話,米耳先生向這邊點了個頭,背過身去,說話間便走開了。
梅臘妮自是胸中雪亮。若是尋常的老爺太太有點私情事,讓她分擔點干係,她倒也不甚介意。霓喜若能與雅赫雅白頭到老,梅臘妮手裡捏著她這把柄,以後告幫起來,不怕她不有求必應,要一奉十。可是看情形,雅赫雅與霓喜是決不會長久的。一旦拆散了,雅赫雅總難免有幾分割捨不下,那時尋根究底,將往事盡情抖擻出來,不說霓喜的不是,卻怪到牽線人身上來,也是人之常情。梅臘妮是斷斷不肯得罪雅赫雅的,因此大費躊躇。看霓喜時,只是笑吟吟的。扯扯衣襟,扭過身去看看鞋後跟兒,彷彿是要決定要踐約的樣子。梅臘妮沒奈何,咳嗽了一聲道:“你也高興去走走?”霓喜笑道:
“就知道你還燒得一手的好菜!今兒吃到嘴,還是沾了人的光!”
梅臘妮道:“我們要去就得去了。”當下叮嚀眾尼僧一番,便喚花匠點上燈籠相送,三人分花拂柳,繞道向米耳先生家走來。門首早有西崽迎著,在前引導。黑影裡咻咻跑出幾條狼狗,被西崽一頓吆喝,旁邊走出人來將狗拴了去了。米耳先生換了晚餐服在客室裡等候著。一到,便送上三杯雪梨酒來。梅臘妮吃了,自到廚房裡照料去了。這裡米耳先生與霓喜一句生,兩句孰,然而談不上兩句話,梅臘妮卻又走了回來,只說廚子一切全都明白,不消在旁監督。米耳先生知道梅臘妮存心防著他們,一時也不便支開她去。
筵席上吃的是葡萄酒。散了席,回到客室裡來喝咖啡,又換上一杯威士忌。霓喜笑道:“怎麼來了這一會兒,就沒斷過酒?”米耳先生道:“我們英國人吃酒是按著時候的,再沒錯。”
霓喜笑道:“那麼,什麼時候你們不吃酒呢?”米耳先生想了一想道:“早飯以前我是立下了規矩,一滴也不入口的。”
他吩咐西崽把鋼琴上古銅燭臺上的一排白蠟燭一齊點上了,向梅臘妮笑道:“我們來點音樂罷。好久沒聽見你彈琴,想必比前越發長進了。”梅臘妮少不得謙遜一番。米耳先生道:
“別客氣了。我那大女兒就是你一手教出來的。”梅臘妮背向著他們坐在琴凳上彈將起來。米耳先生特地點了一支冗長的三四折樂曲,自己便與霓喜坐在一張沙發上。那牆上嵌著烏木格子的古英國式的廳堂在燭光中像一幅黯淡的銅圖,只有玻璃瓶裡的幾朵硃紅的康乃馨,彷彿是濃濃的著了色,那紅色在昏黃的照片上直凸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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