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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著不藍就行!日本小鬼子餓急了,藍肉也吃。他們吃生棒子生高粱,從河溝裡撈出泥鰍就往嘴裡擱……”
“多鶴告訴你的?”小彭問。多鶴告訴他,在逃難路途上她吃過蚯蚓。
小石愣了一下。這時他倆站在初冬的傍晚,剛洗過頭髮,溼氣從頭上冒起。
“她也告訴過你?”小石說。
“沒聽她說這些慘事,你以為日本人都是吃狼奶長大的。日本女人都是母狼,養出那些殺人放火的野獸。我過去對她也……也沒咋的。一聽她跟我講的那些慘事,真不想再糟踐她。”
小石靜靜地聽著。過一會兒他口氣散淡地開了口:
“那她咋沒回日本?”
“日本她啥人也沒了。”
“那咱中國咋沒給她關起來?日本間諜可多了,不是都得抓起來嗎?”
小彭從他的惆悵浪漫情緒裡一下子浮上來,換一口氣,看著現實裡這個小個子。他上當了。這個小個子套走了多鶴交給他的身世秘密。
“你他姥姥的詐我?!”小彭想,他到底沒玩過這個精刮過人的猴子。
小石哈哈直樂,做出防禦姿勢,退到小彭爆發性攻擊夠不著的地方。“我說她咋那麼嫩?日本豆腐!”
“王八蛋!”
“王八蛋咋了?王八蛋分清敵我,”他在三步之外打猴拳,“不吃日本豆腐,是有民族覺悟的王八蛋!”
“你有屌的覺悟!”
“你連屌的覺悟也沒有!”
小彭知道他越逗越來勁,索性把毛巾往頭上一頂,自己往宿舍走去。等他開啟宿舍的門,小石的口哨在黑暗的樓梯上吹響了。這天晚上他不搞清多鶴是怎麼個來龍去脈,他是不會讓小彭清靜的。
結果是他倆把那發藍的肉吃了。兩人借了個煤油爐,把臉盆洗了洗,在裡面燉了一大盆肉湯。六兩酒就著多鶴的慘烈身世喝了下去。吃著喝著,小石把小彭的床吐得一團糟,小彭剛去清洗,小石又爬到小彭同屋的四川人床上,又把四川人的床吐得一團糟。小彭一口一個“王八羔子”地伺候著小石,心裡想這個王八羔子聽故事也聽得五臟六腑翻江倒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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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姨多鶴 第九章(1)
這一帶下大雪是千載難逢的。小環趴在陽臺的欄杆上,看呆了。山上的松樹全白了,乍一看是朱家屯的那座山坡。她從會走路就去那山坡上拾松果,摘野山裡紅、野葡萄,跟父親趴在雪裡,等狐狸出洞。東北的雪真好,是暖的,父親給她壘個窩窩,裡頭暖著呢!從土改把孃家劃成富農之後,她這麼多年只回過兩趟朱家屯,一次是父親過世,一次是母親過世。母親病到最後幾天了,說她在世上最丟不下的是她的老閨女朱小環,年輕時給孃家和丈夫寵慣得沒樣,老了怎麼辦?孩子們到底不是從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一旦知道真情,會給小環什麼老景?母親滿心牽絆掛記地走了。
雪下得真痛快,把髒乎乎的垃圾,從不絕耳的吵罵聲、廣播聲全蓋在下頭了。孩子們還不知道他們的樓房被捂在大雪裡,他們都睡在東北老家的大雪裡。小環心裡很少會這樣酸絲絲的,醃得慌。臨終的母親問她:孩子們對她親不親,信不信小環是他們的親媽?那日本婆子有沒有背地裡給孩子們挑唆,讓他們跟小環生分?小環叫母親寬心地去,孩子們和大人們都是她小環一人治理。母親知道她的老閨女要強要慣了,原本讓她擔心,但在她閉眼之前,這是小環身上最讓她放心的缺點。
其實跟母親進行最後一場母女私房話時,小環是心虛的。孩子們一天天大起來,從來沒有懷疑過他們的親生母親是誰,放學回來,還沒進家門就“媽、媽”地喊。“媽,餓死了!”“媽,尿憋了!”“媽,二孩又跟人幹架了!”“媽,告你一件事,樂死我了……”
小環也是應接不暇地回他們:“餓死了?那我的東西不給餓死的吃,反正已經餓死了!”“尿憋了不會在學校尿?給家裡積肥呀……”
小環從小到大攢了一肚子鬼神故事,孩子們在張儉上大夜班的星期六晚上,都會把她擠得緊緊的,聽她講從來不重樣的故事。孩子們對她不僅親,而且佩服,因為小環,他們從來不受人欺負,小環會罵到門上去,罵得人家開後窗逃走。小環交際廣泛,幾十幢家屬樓都有她的親朋好友,所以沒有打輸的官司。孩子們也虛榮,每次開家長會,小環穿上唯一的一套裙服,燙髮梳得波浪迭起,手上戴著舊貨攤上買的表,同學們說:“你媽像黃梅戲劇團的(那是孩子們最高的審美標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