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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中年,總免不了有一點腰痠背痛的苦惱,我的朋友瑞瑞聽從醫生建議,決定拋棄她用了好幾年的羽毛枕,換成高密度乳膠枕。我問她,哪天可不可以去她家打枕頭仗。看見好萊塢電影裡的小孩子,拽著枕頭彼此打來打去,白色羽毛飛舞滿天,感覺好像天堂。小時候我們是不打枕頭仗的,我睡過茶葉枕,每次轉側都聽見乾燥的茶葉被壓得更碎的聲音,剛剛用的時候還能嗅到淡淡的茶香。小學時常流鼻血,睡到半夜也能血流滿面,母親聽人說綠豆殼清火安眠,便用來裝枕頭。不管是茶葉枕還是綠豆殼,似乎都不適合打枕頭仗,我的天堂夢想一直沒有實現。瑞瑞聽完,蹙起眉問我:“羽毛飛滿天,你不會過敏打噴嚏嗎?”好吧,這又是人到中年的另一個苦惱,過敏的東西愈來愈多。
那天瑞瑞告訴我一個傷心的故事,說她的母親在父親背叛離開的多年之後,仍在床上留著父親的枕頭。有一次她進臥室去,看見母親抱攬著父親的枕頭,沉沉地睡著,她忽然覺得好恐怖,一個人怎麼能無望地愛戀另一個人這麼長久而熱烈呢?我聽著她說的事,正想著該怎麼安慰她,她忽然佻C的笑起來,告訴我,枕頭應該只有兩種功能:“枕在腰上做愛,枕在頭上做夢”。我知道,安慰對她根本是沒必要的。
我的臉貼著枕頭,嗅著自己的氣味,就從這裡進入,一個新鮮的夢。在夢裡,我愛過許多人,也被許多人愛過,我在離別中落下眼淚,在擁抱裡幸福嘆息,醒來才知道,原來是真實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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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恆的傾訴
除舊佈新的年關將屆,母親打掃完家裡每一寸地方,便站在我的書房門口,往裡面張望。看著那些堆積在角落已經好些年的紙箱紙袋,她說:“該清一清了吧?都好多年啦。”我埋首在書堆或電腦螢幕前,假裝很忙碌的樣子,說著“好啦好啦,有空我會啦”。母親搖搖頭走開,知道今年又沒希望了。我把頭抬起來,轉向那些已經蒙塵的堆積物,箱子裡是我遠行時朋友們寫給我的信。
在美國的大半年,在香港的一整年,幾乎每一天,信箱裡都會有一封信,滿載著思念與傾訴。我在打包的時候便帶著它們一起回來,像一個記憶的保險箱。它們是我的收藏,是我的珍寶,要怎麼“清一清”呢?
《先知》的作者,中東畫家詩人紀伯倫在情書中寫著:“在生命憔悴的時刻,心靈被失望佔據,我就讀你的信……你的信使我想起真實的我,讓我審視我自己,讓我遠離醜惡和汙濁,避開生命的墮落。”這確實是我必須保留住這些信的原因,我不想失去真實的自己。
自少女時代我便很愛寫信,每一天放學之後都要寫長長的信給同班同學,信裡談到閱讀、談到生活瑣事、談每一種細微與感傷;同學讀完我的信,有時候回覆,有時候不,而我根本不以為意,只是需要傾訴。後來我常在剖析自己的創作經驗時談到這一段,並且認為這便是我寫作的啟蒙與磨鍊。“這麼說起來,我也挺重要的嘛。”我的朋友瑞瑞有一次忽然意識到這件事,忍不住得意起來,然後又有些認真地說,“那時候其實滿擔心你的,覺得你那麼敏感,可能會自殺。”瑞瑞說她搬家的時候總捨不得把我的信丟掉,一筆一畫,那麼耽美的那個十七歲女生,早已從這個世界消失了,卻還住在她的信盒子裡。
我和瑞瑞關心的事一向不同,生活情調也很異樣,想著她的信盒子裡珍藏著我的信,卻覺得格外溫暖。
不管是情人還是朋友,喜歡一個人的時候,便想要給他寫信,彷彿是藉著書寫,將自己的一部分留在了他那裡。寫出來的每個字都那麼具體真實,可以一再揣摩,也就產生了力量。與情人遠隔十萬八千里,但我相信以吻封緘,他便能感受到愛意;與朋友許久未見面,但我相信有我的理解和安慰,他便能從失去愛戀的打擊中恢復勇氣。
我最不喜歡做的事就是把信“清一清”。年輕時一直和一個男孩子通訊,他不擅言詞,信卻寫得動人心絃。後來,為了讓自己斷絕對他的想念,我決心燒掉那些信,特意買了一隻燒錫箔紙的圓桶,花費一整個下午。頂樓風很大,銀色的紙灰從桶子裡飄出來,火和煙使我嗆咳,淚如雨下。紀伯倫的情書裡寫著:“每個人都需要一個避難所。我的靈魂避難所是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