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1/2 頁)
堂上所坐之人,乃是錦衣衛指揮使牟斌。
因其為人剛正不阿,處事公斷,少動刑獄,得太監懷恩推舉,由千戶升任錦衣衛僉事。後得弘治帝賞識,更躍升為錦衣衛指揮使。
在其執掌北鎮撫司期間,屈打成招少有發生,冤假錯案更是寥寥無幾。
早年間,他曾頂著外戚的壓力,為時任戶部郎中的李夢陽洗冤,得文臣讚譽。由此,身為天子鷹犬,口碑竟是難得的“清-明”。
此番奉天子之命,遣緹騎隨巡按御史往北,查寧夏守備疏懶防禦、賊來怯站之事。不想事情未了,竟還引出另一段公案。
牟斌臉頰緊繃,眉間擰出一個川字,火光映在臉上,忽明忽暗,錦衣上的走獸亦有幾分猙獰。
“顧卿。”
“是。”
“你所言之事,巡查御史可知?”
“回指揮使,當地守將與鎮守太監沆瀣一氣,羅織黨羽,欺上瞞下。屬下不敢大意,只將上報之人帶入京城,以嗣問詢。”
錦衣衛查探情報,自有明暗兩種渠道。
得知此事,他並未告知同行御史。
一則時間緊迫,二來,當地都御使並未具情上奏,他實不敢冒險。萬一御史臺有所牽連,洩-露-訊息,恐事請難為。
稟報時,顧卿立在堂下,微抬起頭,身姿挺拔,聲音略顯低沉,卻不似其人一般冰冷。
牟斌沒有馬上做出決斷,帶著薄繭的手指敲在桌上,一下接著一下。
堂下校尉屏息凝氣,動也不敢動。
指揮使正直不假,然正因其處事公斷、不假私情,才更令下屬敬畏。
牟斌執掌南北鎮撫司期間,積威之深遠超前任。
縱是奉命監督錦衣衛的東廠,也不敢輕易和他叫板。至於東廠廠公,基本和擺設沒兩樣。稍有越界,無需錦衣衛上報,弘治帝身邊的大伴第一時間就會收拾了他。
火光搖動,不時傳出噼啪聲響。
沉默持續良久,牟斌終於開口問道:“人現在在哪裡?”
“安置在南鎮撫司。”
“南鎮撫司?”
“是。”顧卿抱拳,唇角微勾,“此事牽涉州府上下,鎮守太監、邊軍守將均不得免。在事情查明之前,唯有南鎮撫司尚能留他。”
事涉邊境文武和鎮守太監,甭管刑部大理寺,進去了都甭想再囫圇個出來,百分百會死無對證。
政治再清明,千年的官宦體系也無法輕易打破。
即便在弘治朝,上下牽連,互通訊息,乃至官官相護,仍時時存在。只不過是由檯面搬到臺下,閣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鬧出亂子少有深究。
人情世故,總有不得已。
拔-起-蘿蔔帶出泥,常在河邊走,誰又能真正的袍角不溼,鞋襪乾淨。
此番韃子叩邊,寧夏、宣府先後被掠,靈州被圍,至今未解。其後,韃子更繞過居庸關,直入遼東清河等堡,定遼後衛指揮僉事不設防備,任韃子來去自如,人丁牛馬均被擄走。
訊息上報朝廷,天子氣得摔了奏章,內閣兵部俱被問責。連續數日,早朝午朝都是烏雲壓頂,雷聲轟鳴。自擒殺萬妃黨羽,再未見今上如此震怒。
這且不算,顧卿竟回報,邊境文武借朝廷之令濫發民役,累死百人,貪墨官銀!
知曉顧卿確握有人證實據,牟斌面色陰沉,手指忽然停住,牢牢握入掌心。
“你將所言之事再詳述一遍。”話音微頓,令校尉喚來北鎮撫司經歷,道,“逐字逐句記錄,一句不許錯,本官要親自上奏天子!”
“指揮使,此事關係最重大,牽連太廣,還請三思。”
掌管南鎮撫司的指揮僉事顧不得以下犯上,出言阻攔。
“指揮使,茲事體大,三思啊!”
“三思?”牟斌抬手打斷他的話,冷笑道,“再大能大得過邊備?大得過邊軍百姓冤情?大得過邊境安穩,大得過江山社稷?!”
“指揮使言重,豈會……”
“豈不會?”
牟斌再次冷笑,指著左側一張單椅,道:“你且坐下,一起聽著。此事自有本官,是福是禍,本官一力承擔!”
指揮僉事哪裡敢坐,忙抱拳躬身,退到一旁,縱是額頭有汗也不敢擦。
從始至終,顧卿未受半分影響。
與京衛不同,顧卿出身邊軍,祖上曾為靖難功臣。後因土木堡之變獲罪,全族謫戍居庸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