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四月維夏(第1/3 頁)
第一章四月維夏
南方四月下旬,日頭已烈如焰火。田間勞作的人彎身割菽,揮汗如雨。割了一把又一把,等疊到半腿高,才直起身用幹稻草結成的繩子捆綁起來,以便挑回家裡晾曬。
樹上蟬鳴不停,吱吱聲長短不一。到了午時過後,才陸續有人到樹頭下稍作休息。漢子坐得稍遠,那婦人們已聚在一起,哪怕是勞累一個上午,嘴巴也不會累著。說著東家長話,西家短話,真的假的混在一起說,不過是圖個痛快。
這說著說著,就有人問道,“謝家嫂子,你兒子年紀不小了,該領個媳婦進門了吧?”
被問話的是個年近四十的婦人,興許是常年勞作,風裡來雨裡去,面相倒像是年過半百的人。生得慈眉善目,笑起來臉上皺紋更是含著歲月風霜。聽別人問起,沈秀笑笑說道,“那也得有合適的姑娘不是,幾位嫂子有哪家姑娘合適的,只管說說,好處定不會少的。”
“哎喲,你家兒子可是個讀書人,立志做大官的,瞧不上我們家姑娘。”
腔調間隱隱有嘲諷,讓沈秀聽了面子有些掛不住,只好尷尬笑笑,吃起乾糧來。吃完後又回了田裡,等日頭快落,才將菽挑回家裡去晾曬。
晚霞橙紅,鋪灑大地,對勞碌耕作了一天的人來說卻不得空欣賞。沈秀踏著落日餘暉回到家中,聞到飯香,知道是兒子賣了字畫回來了,苦累一日的心得了些許寬慰。
兒子謝崇華聽見院子裡有聲響,放下鍋鏟出去,見了母親已笑道,“娘,炒個菜就好了,您先吃吧,我去地裡把剩下的挑回來。”
沈秀忙攔住他,“你吃,娘去就好。”
“不礙事。”謝崇華答完,就接過扁擔去地裡挑豆杆。
沈秀心得安慰,進了屋裡拾掇,卻見桌上放著滿滿字畫,數了數,不過賣了兩幅罷了。剛得片刻安寧的心又沉到了底,她這兒子,是跟別人不同的。別家農戶的孩子早早就娶妻生子,安分做工耕田。她的兒子卻不知是聽了誰的話,說唯有唸書方能出息,於是便一直沒放下唸書的事。哪怕是去勞作一日累得胳膊都抬不起,也要看會書方才睡覺。
因將錢拿去供弟弟唸書,他自己反倒送不起束脩,一直沒先生肯收。他便自己找了書來看,倒也算順利地過了縣試府試做了童生,可因年輕氣盛的他得罪過縣老爺,阻他去考院試。好在今年那縣老爺調任別處,這兒再不歸他管,兒子也能安心念書,等明年考試。
也因為縣老爺一事,讓她覺得兒子變得更能忍了。磨去了稜角,更有擔當。丈夫常說的那話是什麼來著,韜光隱晦?
沈秀有個秀才丈夫,一輩子窩囊沒出息,窮得吊兒郎當還總去幫扶別人,家裡的日子就過得更苦了。他病死時沈秀覺得自己這一輩子也完了,但為了三個孩子,咬牙撐了下來。那時偶爾還會有孃家幫扶,倒也不是過得非常辛苦。
女兒前年出嫁了,小兒子在外唸書,而今她首要操心的是二兒子的婚事。
許是讀書人心高氣傲,大字不識的農戶家女兒他不喜歡,總說要找個也識字墨的。這不,同齡的男子已是做爹的年紀,他還沒動靜。
沈秀雖然擔憂,但也沒催促兒子,只是自個發愁。她時而也覺得,自己的兒子一表人才,也是一般姑娘配不上的,當然得挑好,不能急。
謝崇華回來見母親還沒動筷子,菜上面扣著碗沒動,禁不住說道,“娘,您又等我。”
沈秀笑笑,這才拿碗盛飯,給他壓實當了,“快來吃飯。”
謝崇華拗不過母親,只好坐下吃飯。沈秀見他不夾菜,自己也不吃。直到半碗下肚,菜要剩下了,這才開始吃菜。
“兒啊。”沈秀試探說道,“娘知道有家姑娘適齡,正在尋夫家,也不求什麼聘禮,只要拉一頭豬過去就好,你看我們家正好有兩頭豬。一頭拿去做聘禮,一頭拿來婚宴的時候吃,頂好的。”
謝崇華稍頓,“這婚事不急,等兒子考了試再說罷。”
“怎麼不急,趁娘還有力氣,可以給你們帶孩子。能帶大幾歲是幾歲,你也不會那麼辛苦。今年把婚事辦了,明年就能安心考試了。”沈秀說著說著,已嘆了口氣,“你早早當家,辛辛苦苦賺了銀子送你弟去學堂,你自個卻……”
她看了看兒子身上穿著的粗布衣服,還有四五處補丁,看著更是難受。
謝崇華笑道,“娘,船到橋頭自然直,日後兒子定會好好孝敬您。快吃菜吧,再不吃可要讓兒子吃光了。”
沈秀又重嘆一氣,恨自己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