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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應:“好吧。”
太陽落山了。晚風慢慢地拂去了暑熱。公路兩旁,秀穗的田裡漫出陣陣溫熱的稻香。田坎上高粱葉在風中沙沙輕響。青蛙們此起彼伏地聒噪,間或混雜著幾聲狗叫。座座茅屋縮在黑森森的竹林中。大躍進砍光了成材的樹木,只有這些腹中空空,沒心沒肺的東西還能夠欣欣向榮地年年發筍,連片成林。有馬燈光的曬壩裡,人堆中閃著忽明忽暗的點點紅光,葉子菸味順風飄來。那是勞累了一天的社員們在接受工作組的社會主義教育。必須要弄清四清和四不清這些誰也搞不清的沒完每了的大是大非問題。遠處桃李園車站上空泛著光亮。近處卻幾乎不見有亮光的門窗。一個勞動日才幾分角把錢,哪個有錢打定量供應的2兩煤油點燈玩。
他們不緊不慢地走著。童童穿著乾淨的白背心,灰卡其西裝短褲,黑塑膠涼鞋,揹著小揹包,提著聰聰的紅書包。聰聰一身純白。白棉綢連衣裙,白塑膠涼鞋。白手絹挽住溼潤的黑亮亮的長髮,在腦後盪來盪去,時時露出她白嫩修長的脖頸。
童童想:她頭髮盤起來,就和砍槲樹的小姑娘一模一樣了。&;#61472;&;#61472;&;#61472;&;#61472;&;#61472;&;#61472;&;#61472;&;#61472;&;#61472;他忍不住忘情地望著她。她也明眸晶亮地望著他,月牙凹裡滿盛溫柔。在她大膽地注視下,童童猛然記起了自己的身份:你不是青蛙王子!你是永遠也脫不掉殺、關、管子女皮的癩蛤蟆!
他收回了目光,記起了說服自己跟她一起回家時找的理由,怎麼開口呢?他緊張地吞了口唾沫,想了想,小聲地問她:“你知道我是咋過下鄉的嗎?”不等她回答,說:“我媽是右派,醫院逼她,我不下鄉就要開除她。丟了飯碗怎麼活?媽把我鎖在屋裡,守著我哭了三天三夜,我才報名的。”
“真的嗎?”
“真的。你們家成分這麼好,又是三軍屬,你四哥不下鄉也不要緊吧。”
“我媽是組代表,有任務的,自己不帶頭不行。”她說:“反正洪玉山讀書也不行。媽說下去鍛鍊鍛鍊,三年就調工作回城了。”
童童說:“他三年回城也許沒問題。我卻不敢奢望。”
“咋會呢?你那麼聰明能幹,”聰聰停了一下,俏皮地笑著,月牙凹更深更灣地託著一對迷人的亮眼睛,說:“多才多藝,滿腹詩書,還是。。。。。。還是。。。。。。”她紅了臉,輕輕地說:“美男子。。。。。。人見人愛!”
童童是自負的。好些人都說他驕傲。他知道自己不是庸碌之輩,也知道自己有一個令人喜歡的形象和性格;他有極強的虛榮心和表現欲,也和幾個相當不錯的小姑娘很要好。對聰聰戲噱的讚美他並不感到意外,也沒有表示謙遜或裝著不好意思的必要。但他確實非常感動,差一點忘了他時時牢記在心,讓他自卑自閉的身份。他覺得該說明白了。沉默了一會,淡淡地說:“哪個愛我?”
聰聰直視著他的眼睛:“洋娃娃藍群英!”
童童知道這是她的託詞,說:“哪個愛我對她都是個災難,因為她不瞭解我。作為一個男子漢,應該給自己的愛人一個幸福平安的家庭。但我能給愛我的人的,只有不幸,屈辱和貧困的生活。我是反屬,是殺、關、管子女。我父親是被槍斃的。我家還有三個右派:母親和兩個哥哥。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
“你父親是反革命?他是幹啥的?”聰聰明顯地嚴肅起來。
“我父親是醫生。當過國軍的中校軍醫,上過抗日前線,退伍回鄉開了濟世醫院,是興盛縣第一個西醫醫院。醫術很高。四十年代是興盛唯一能動腹部手術,自配液體,輸液、輸血的醫生,救人無數。給窮人看病經常不收錢,還管飯。家裡常有一桌多吃飯的外人。他寫一手好字。興中街的春聯大都是他寫的。1951年被抓,關了幾天。法院通知我們無罪釋放。我媽去接人。父親卻被雪瀑鄉農會抓去了。幾天後用籮筐抬著我父親回法院。父親坐老虎凳被橇斷了雙腿。遍體鱗傷、氣息奄奄。法院不負責,叫農會自己處理。雪瀑鄉農會就到雪瀑山上樹林邊把我父親處理了。我媽帶著我趕到雪瀑山上。民兵不讓我們去刑場。聽幫著收屍就地掩埋的舅舅給媽說,是他用手把腦花一捧一捧地捧回我父親頭顱裡去的。”童童像講述別人的故事一樣平靜地敘述。
聰聰又害怕,又同情。眉頭微皺,淚眼盈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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